有关林纸一体化项目遇阻搁浅的消息早有传闻,但一直是如影似风,难有准确把握。日前,山西襄汾传来大批林农为解决大批早已成熟却无人履行收购合同,眼看成片材林就要老化、腐烂在地里的危难问题而准备给县政府开“砖头会”(要说法)的消息,立即引起本报记者的高度关注并立即前往事发地点。
随着采访的步步深入,暴露出的却是一个多年致力于林纸一体化的先行地区和企业为第一个吃螃蟹所付出的代价和目前无奈的境遇。它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林纸结合的艰难步履。
高收益引农入局
3月,黄土高原上仍然春寒料峭,记者来到了山西襄汾县。从沿公路一排排密匝挺拔的杨树上,不难看出当地这几年在造林上所下的功夫。
3月12日,植树节。本该是种树的最佳时节,然而记者在地里见到的却是零星的农民闲散着。赵店村口,农民都在抄着袖子看光景。其中一位年纪大一点的农民面对记者的询问口气有些生硬:“干这样的活还不如歇着”。
按农民自己的说法,人均大约2亩地,基本上见缝插针,除了口粮,能种的地方都种了树。
农民告诉记者,从1996年开始,山西襄汾县开始发展林纸一体化事业。为鼓励农民大规模造林,县里于2000年前后和农民签订了收购协议,并给农民发放了林权证。
协议之初,县里提供给签约农民大约300万株造纸用的三倍体毛白杨树苗,简称三毛杨,并于协议中协商妥当,5年后,当地的造纸企业按照成材比率收购农民的木材。协议分4种形式:股份林、合作林、自主林和协作林。
当初,县政府给农民算过一笔账:种粮食的话,1亩地一年能收500至600斤麦子,大约卖200元左右,而种树则不然,1m 3的木材按400元计算,5年后,1亩地的收益大约要在6000元之上。
一番精细盘算后,农民终于行动了。
大约是预期到了未来的甜头,不少农民几乎把耕地全盘让位,甚至有的人开始租地造林。
一时间,襄汾林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蓬勃发展起来。2000年全县种了3万亩林,2001年大约种了5万亩,去年一年就种了10.2万亩,到目前为止,规模已不在20万亩之下。
预期利润当然是让农民合不拢嘴的。一棵树苗买进时按1元钱的价值算,每年以2倍的速度递增,10年后,一棵树可以卖到200元的价钱,而100亩林到时至少能生出120万元。
事实上,农民并非空手套白狼,很多包括劳动力在内的尤其是固定成本的源源投入,为之后农民的不满情绪埋下伏笔。在南辛店乡司马村村北原河槽处租用了村里100亩地的林农给记者粗算了一下投入:栽种1棵苗5分钱,挖1个树坑1角钱,再加上浇水、管理、地膜、苗费和一年3000元的租金,每年合计要填入将近1万元的费用。
即便如此,收入也还是相当可观的。
所以,浪泉的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无孔不种的杨树见证了当时的造林人气儿。
但是今年,农民大都停工了。显然,看不到财气儿,种树的心气儿去了十之六七。
20万亩林无用武之地
从某种意义上说,今年伊始,林纸才开始正式“结合”。于是,很多在协议之先开动的林农开始尝到了“越位”的苦头。
他们早先种下的一些树木已经有了5年树龄,到了该轮伐的时间。当他们奔走咨询卖树事宜时,却发现造纸企业态度开始变得暧昧,表示暂时还无法收购这些木材。此时,这些让他们5年没有丝毫进账的生财之树遭遇了造纸企业的冷落。
当地一家造纸企业的负责人不无苦恼地告诉记者,最近前来询问收购事宜的农民越来越多,而此时,让他们火烧眉毛的是2年前申报的“林纸一体化年产20万吨一期10万吨优质印刷纸工程”项目,至今也没有拿到国家的正式立项。企业资金无法启动,面对农民手里已经长成的树木,他们只能表现得淡漠。
记者了解到,由于三毛杨是一种速生杨,生长期为5年,第6个年头就开始长慢,至多8年,不用就会老化、烧心、腐烂。鉴于其只适用于造纸的特殊性,只能依靠企业进行资产收购。
令农民们更加焦虑的是,第一批旧树还没有砍,第二轮树木又该成材了。与此同时,大批的树木每年还在接着种植。
无疑,利益成为农民直接和造纸企业乃至县政府僵滞的冰点。
本已在计划中的今年政府准备上马15万亩林的预期,由于造纸企业的项目没有拿下也被搁浅。对企业和政府的这一放慢速度的犹疑举动,农民多少觉察到了一丝蹊跷。
事实上,对大多数签约农民来说,因为到期的还不是签约林,他们还在观望,但这种观望已开始变得理性和质疑。他们担心预期的效益要打水漂,急于向县政府“要说法”。
县里认为,政府鼓励造林的初衷本是一举四得:响应国家“退耕还林”的号召,扶持国家的造纸工业,保护生态环境和水土流失,关键还能给农民带来更大的收益,何乐而不为?
然而,事与愿违,15万亩林随着项目等待审批时间拉长变得开始烫手。无论政府还是企业,都开始感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
林纸大旗扛得艰辛
作为农民撮火的首个对象,当地造纸企业忽然感到将被推至“被告”位置的莫名惊诧。
当地造纸公司一位负责人带着费解和无奈对记者说:“依靠林纸一体化曲线救企业,这也许只是我们的一个美好愿望。”
他告诉记者,关于林纸一体化,山西走在全国前头是有背景的。
当时,山西造纸企业进入了非常时期,生产跌入低谷,无论是在年产量上,还是在规模和效益上,都无法与毗邻的河南、山东造纸企业媲美。
直到1995年,北京林业大学朱之悌院士把三毛杨的研究基地放在了山西临汾、襄汾以及侯马等几个县,给山西纸业发展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契机。
1996年,企业开始在此基础上进行实验。通过林木筛选、精挑,蒸煮化学浆,得出了一组鼓舞人心的数据。然而,实验工作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1998年。
最终,三毛杨被证实是高得率最高的化机浆,可以配抄高档印刷纸。由于其材质自然白度较高,添加的碱漂白较少,这样,生产的纸档次高不说,污染问题也能随之解决,且重要的是还能节省水耗。
事实上,1996年山西就已经上了国家经贸委5.1万吨APM P的计改大本。全国只此一家,因为当时三毛杨还不为大多数人认识。
也就是这个计改大本,让山西为“第一个吃螃蟹”付出了代价。
为响应国家经贸委批复的这一项目,1996年山西襄汾用行政手段将当地的两个纸厂即山西襄汾县造纸厂和襄汾邓庄造纸厂合并,同时,开始大幅度造林。
山西当时从政府到百姓,种树情绪一浪高过一浪。1999年开始,山西最大的造纸企业开始把项目调整到了年产20万吨一期10万吨高档印刷纸工程项目,初步规划3至5年内完成第一期的10万吨,30万亩林,8至10年内达到20万吨,50万亩林。
2000年,给首批签约农民提供的300万株林苗,花费了襄汾将近900万元的成本。据悉,这其中,县政府出了大头,部分是县林业局给的几项工程款,部分是县财政部门的补助。
可见,比起其他发展林纸一体化的地方,襄汾的政府行为要主动得多。
经过几年努力,襄汾速生林木材蓄积量已经达到120多万m 3。他们认为,年产20万吨一期10万吨优质印刷纸项目一旦建成,每年消耗木材47万m 3,加上造纸部分,年销售收入就有6.3亿元,甚至有了“今天的苗子,明天的林子,后天的厂子,大后天的票子”的美好憧憬。
但是,指望通过林纸破局的山西造纸企业,从2001年起感觉到了肩头这面旗帜的分量。
喜忧并举的2001
实际上,作为最早培育三毛杨的山西,其最大优势是手里握着的一组成熟数据。2001年,林纸一体化南平会议上,山西代表一篇题为《三倍体毛白杨为原料,推动林纸一体化发展是振兴山西造纸工业的必由之路》的讲演稿,抛出了他们的实验成果。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业界哗然。不少地方,尤其是三毛杨适宜生长的北方地区,开始给予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甚至在山西代表还没有返回就已经有十几家企业纷至沓来,到山西现场取经。
同年,政府层面发生松动,坚冰开始被打破。经过一年多的酝酿,原国家计委、财政部、林业局也于2001年2月联合下发《关于加快造纸工业原料基地建设的若干意见的通知》。
这一“重大转折”,对开始探索林纸一体化的造纸企业来说,更意味着具体操作政策的调整。
事实上,1998年发生在松花江流域和嫩江流域的一场大水和黄河流域断流使得林纸一体化加快了步伐。国家开始转变思路,把生态环境提高到了“国土安全”的高度,“退耕还林”政策正式上马。但是不可否认,这种转变是“压力下的被动应战”。
重要的改变为林纸一体化提供了舆论氛围。在企业及行业主管部门、轻工业局及原国家计委等的大力推动下,1999年国务院有关领导开始高度重视,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王忠禹国务委员对林纸结合做出了重要批示。
种种迹象表明,南平会议后,林纸一体化进入全新局面。各地企业开始纷纷上报项目。
当时由计委牵头,林业部门、轻工造纸、水利部环保部门等参加,筛选了13个项目作为“首批林纸一体化示范工程”。
其中,山西是第一个具备立项条件的林纸结合项目。
早在2001年3月襄汾就已经通过了原国家计委委托的其直属的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对项目进行的评估。当时,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组织了40多位水利、环保、造林、造纸等方面的专家现场考察,对襄汾的水利条件、节水效益给予了肯定,认为山西襄汾林纸一体化可作为全国示范项目推广。
随后,国家林业局、环保局、农业银行、山西省水利厅等都对该项目进行了考察,并出具了支持文函。
同年6月,全部资料报送原国家计委,山西方面以为,只待立项的“东风”了。
事实上,早在3月的全国人大、政协会议上,以卢金城为代表的32位全国人大代表和宋绍华为代表的30位政协委员,就分别以第470号建议和第0712号提案,提出“对山西省襄汾年产20万吨造纸项目尽快批复”和“改善生态环境实现襄汾林纸一体化”,并表示了他们的看法,认为这个项目的实施是一件造福人民、社会的好事儿。
同年6月5日和8月17日,原国家计委分别以计办建议【2001】241号和计办提案【2001】641号函件给予了答复:
“鉴于黄河河套地区气候等条件适合速生杨树的生产,我们在研究编制全国造纸林基地建设规划时,已充分考虑了在该地区建设大型林纸结合项目的布点。同时,为推动襄汾纸业集团林纸结合项目的进展,按项目审批有关规定,我们已要求企业做好造纸林基地建设审查、环境影响评价、项目评估和资金落实等工作。待全国造纸林基地建设规划确定后,我们将抓紧时间审查该项目建议书,并上报国务院审批。”
作为审批依据,2001年9月,原国家计委在河北廊坊召开会议,目的是组织各方面专家进行这些示范项目的评审。
然而,截至目前,这13个项目没有一个获得正式立项。
立项“路漫漫其修远”
2002年9月25日,已经一年半过去了,原国家计委拟于2001年上半年给予的立项答复一直没有动静。全国造纸林基地建设规划是否已经确定?等待中的项目审批到底进展如何?62位代表终于按捺不住,集体发出了催请函。
项目承担企业和林业、纸业业内人士也开始纷纷反映情况,山西封封恳请函直达国家主管部门……
随着时间的推延,立项已不再是简单的企业谋求的生计大事,一定幅度上也已经波动到部分农民的情绪。
迫于压力,原国家计委主持了第二次廊坊会议。这次会议出现了新的变化。
原国家计委开始责成产业司牵头,水利部门、林业部门、环保部门重新审批这些项目。据悉,专家不变,评估公司也还是计委直属的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
此事的发生,多少让企业感到有些不解,但是记者从某知情人士处获悉,在批复过程中,原计委领导之间出现了不同意见。
2002年11月,由中国造纸学会和造纸协会联合出面,举办了林纸一体化宁夏会议,希望听听企业的反映。
据了解,当时问题的焦点主要是凝结在了项目和资金上,但是会议的结果是没有下文。
此时,襄汾县多少感到了负重:山西从引进栽植优种、进行样纸中试,已经有8个年头。负责项目的4个同志,一个患了脑溢血,还有两个得了重度高血压。
县里认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条路不能不走下去。
13家企业之一的宁夏美利,心情自然也无法平静。1998年下半年,他们率先提出了我国西部地区实施林纸一体化新世纪战略工程,从2001年开始,他们正式启动营林工程,2002年全面造林17.4万亩,至今已经不在20万亩的规模之下。
在沙漠里开荒造林,无疑,宁夏是花了血本的。目前,他们的苗木还在成长期,3年后也要面临这样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期望能从山西身上看到曙光。
事情究竟进展到了何种程度,今年3月21日,两会刚刚结束之际,记者带着农民和企业的焦虑先后两次来到原国家计委。
然而某了解情况的内部人士谢绝采访,并表示,目前正值机构变动,机关内部调整,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
由于缺少主管部门的说法,事态的完整进程变得不太清晰和明朗。
水是问题的纠结点?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这是企业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
已有业内人士直言不讳地指出,造纸要用水,而造林更要用水,北方尤其黄河中下游地区水资源紧张,所以要求将这个项目放一放。
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国家主管部门是在寻求林纸一体化与生态效益的平衡,应该说这也是申报林纸一体化企业所无法回避的问题。
提出生态效益是有所指的。不久前,为保护水土流失,减少对木材资源消耗的压力,国家启动“林业六大工程”。
其中前5项都是以生态建设为主,只有第六项“全国重点地区速生丰产林用材基地建设工程规划”是惟一一个林业产业基地建设工程。但产业体系建设工程中,也包含着相当大的生态建设。
襄汾方面认为,虽然山西确实是一个水资源紧张的省份,但是临汾和运城一直是降水量最大的地区,大约500毫米的降水量,而且咨询公司已经对水资源情况做过了评估。所以他们认为,项目的疑点不在水。
究竟是不是水惹的祸,记者又特地咨询了造纸学会的专家。
专家指出,北方发展三毛杨,是由这种造纸专用的木材特殊性质决定的。相对来说,三毛杨速生、优质、抗病性强,特别适宜于我国北方缺水的地区栽种。而且,其木材白,纤维长,制浆利用率高,节约水耗。用杨木制APM P,以高得率、纸浆强度好、污染少著称。
至于大面积造林,是否会浪费水资源,FAO粮农组织的一份统计报告指出,事实上,农田的水分流失要大得多。
资料同时显示,大面积营林等于营造一个无形的水库。
同时,枯叶能阻挡雨水冲刷土壤,减低地表径流速度,使雨水缓慢下渗,使得地表径流完全转换为地下径流储蓄起来。每亩森林可比一般土地多蓄水20m 3,同时,树冠还能截留15%至40%的降水。
对于造林的用水,有造纸企业已经做过详尽考据:片林造林当年需浇水3次,以后每年2次。林网植后浇水1次,以后随农田灌溉浇水,不再需要单独浇。耗水量以20吨/次亩或0.1吨/穴算。
虽然用水不少,但用水分散,且和农业灌溉混合,将不会影响其它用水。
当然,是否是水的问题使项目难过门槛,并不确凿。
对此,中国轻工企业投资发展协会理事长胡楠的看法是,立项问题的确敏感,而且林纸一体化的“痼疾”绝不是一两个主管部门加快速度就能解决的,特别是在很多问题刚刚松开手脚的时候。但当前,国家各级管理部门都不应该也不能够忽视的是“三农”问题。
日前,国家林业局速生林发展中心主任宋士奎告诉记者,据他所知,国家有关部门现在正在研究这13个示范项目。
的确,“林纸一体化,实在是光明而痛苦的进程”。为那么多双忧虑和渴望的目光,我们共同的期待只是国家立项的脚步能够迈得再快一点。(徐锦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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