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森林告危

　　拥有“动物植物王国”之称的云南省，正与亚洲最大的造纸企业合作，推行一项巨大的林浆纸基地规划，规划中的林浆纸用地达2750万亩，其中将近一半是繁茂的森林。如果规划得以顺利落实，这些林木资源将遭到砍伐，整个滇南的生态将受到致命性打击

　　缸口粗的栎树横七竖八地倒在山地上，20多米长的树干已被烧焦——在距云南省思茅市澜沧县糯扎渡乡20余公里的一片林浆纸基地上，残留着很多林木被采伐和焚烧的痕迹。

　　这是滇南的6月底，雨季早在一个多月前来临，标志着伐木季节已过，被砍伐的林木大约都是在三四个月前倒下的。

　　“如果你在二三月份时来，就会看到山上有成片的上百亩、上千亩被砍伐的树林。”澜沧县林业局的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上千亩的林地被毁，在普通人听来，已是惊心的消息，但在本文将要叙述的事件中，它只是个小零头。

　　澜沧：为了“造林”的砍树

　　糯扎渡乡这片被砍掉的林地，是印尼金光集团的林浆纸基地之一。金光集团，1972年创建于印尼的雅加达，是印尼最大的财阀之一，浆纸业是它的核心产业。近年，中国成为金光集团拓展海外浆纸业务最着力的地方，而林地面积异常丰富的云南省，被锁定为重要的浆纸原料基地。

　　金光集团对外界的说法是，在云南省承包的所有林浆纸基地“全部是荒山（造林），整个云南100％都是荒山（造林）”。金光集团在澜沧县的分支机构——金澜沧公司总经理彭清志解释说，他们计划在荒山上种植人工丰产速生林，主要是桉树，待速生林成材后，再砍伐以作造纸原料。

　　但事实是，规划中的林基地里并没有那么多的荒山。

　　以澜沧县为例，金光集团在该县得到300万亩林基地，然而县政府今年4月向国家林业局所作的汇报材料显示，林业用地中的无林地（宜林荒山荒地）仅为4.78万公顷，即71.7万亩。

　　一个叫何梦华的林基地承包者对记者解释说，被砍伐的是林子长得比较稀的疏林地。但记者从云南省林业规划院2000年3月制作的《澜沧县森林分类区划报告》中看到，糯扎渡乡根本没有疏林地，整个澜沧县的疏林地也只占该县林业用地面积的0.19％。

　　在何梦华承包的林地中，被砍伐的，是茂密的树林（有林地）。

　　中国政府对林木砍伐，有极其严格的规定，《森林法》要求：采伐胸径超过５公分的，即使一棵树木，也需要采伐许可证。而按照最高人民法院2000年所作的司法解释，未经许可砍伐50至100立方米（约15亩）的树木，已经属于“数量巨大”的盗伐，砍100至200立方米（30亩）以上的林木，就是“数量特别巨大”的毁林了。

　　“我们不需要办采伐证。”彭清志说。这位金光集团的代言人重复强调，他们是在荒山上植树，如果说砍树，也只零星砍过几棵树高不超过3米的小树。

　　但是，记者亲眼所见，大面积的砍伐行为的确存在。

　　景谷：远远超过指标的砍林

　　据记者了解，除澜沧之外，金光集团今年在云南思茅地区的孟连、西盟两县及文山州，共接收土地30余万亩。有当地林业部门的工作人员反映，在这些地方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砍伐天然林的行为。

　　更大面积的超指标砍林，发生在思茅市的另一个县——景谷县。

　　景谷，隶属思茅市，县境内有一家中国最大的木浆生产企业：云景林纸公司，以及其年产10万吨的纸浆厂。这家公司目前已经与金光集团合资，准备扩建为年产30万吨纸浆、50万吨白卡纸的造纸厂。

　　2003年1月，云南省林业规划院曾对景谷县的人工造林情况进行核查。在核查的462254亩造林面积中，大部分都是在伐过木后的“采伐迹地”上造林。也就是说，这46万多亩的造林面积，差不多也是景谷县砍林的面积。

　　另一份国家林业局的调研报告指出：“目前，云景林纸已营造原料林基地51.7万亩，基本上是采伐现有的天然林来营造原料林。”

　　《森林法》规定，每5年调整一次采伐限额制度，各地的年森林采伐限额指标，要逐级上报，最终由国务院批准。云南省政府1998年9月25日所作的决定是，云景林纸公司每年有20万立方米的采伐指标，如果不足的话，要通过抚育人工林来解决。

　　2003年，云景林纸公司实际采伐了将近13万亩现有天然林，这些天然林可折合成近87万立方米的木材，远远超过20万立方米的采伐限额。反过来计算，按20万立方米的限额，云景林纸每年只能砍3万亩的天然林，也就是说，他们一年整整多砍了10万亩！

　　这还是云景林纸公司在拥有10万吨/年纸浆厂一座，配套浆材林基地100万亩的情况下的采伐现实，在限额不变的前提下，它未来的扩建能避免更大面积的毁林吗？

　　这个担心不是杞人忧天。

　　2003年8月25日，思茅市委、行署领导与金光集团确定了一份时间表：云景林纸与金光集团合资后，要在2004年到2006年建厂投产。

　　2004年3月9日上午，思茅林浆纸一体化项目协调领导小组办公室召开会议，主任王其明提出了4点要求，并表示“政府一定要讲诚信，对配套一期工程划定的200万亩林地不能组织采伐（针对其他林业用材厂家），要保证工厂（指云景林纸）建起后有足够的原料供应。”这意味着，思茅已经准备好200万亩林地专供金光集团砍伐。

　　金光集团许诺以人工丰产林作为造纸的用材。但是，人工丰产林的成材时间一般在6年以上，而金光集团迄今未开始在景谷县种植。

　　金澜沧公司总经理彭清志在接受本刊采访时也表示，浆纸厂建成后，如果林木资源充足，他们不会从其他地方购置原料——由此可知，新的浆纸厂投产后，原料将全部来自现有林地。

　　因此云南省林业界许多人士担心，更大规模的毁林将会在景谷出现。

　　而金光集团在景谷的纸浆厂目标还远非30万吨，它已经开始为建设二期工程120万吨纸浆厂做准备了。

　　闪电式圈地：2750万亩

　　仅仅是在景谷，在可以看得到的未来，为这家合资后的纸浆厂所要砍伐掉的林木，已经不敢想象。但是，事情还不止于此。

　　金光集团与云南省的合作始于2002年8月，短短一年多以后，它已经在整个云南圈定了2750万亩的庞大的林浆纸基地。

　　2002年9月9日，“云南省思茅地区与金光集团合作建设林浆纸一体化项目合作意向书”在昆明签署。

　　在云南省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下，项目进展非常迅速。十几天后，这份合作意向书就变成了正式协议。同时，省政府与金光集团签订了“会谈备忘录”。

　　2003年1月22日，金光集团又要求在云南林地面积最大的思茅扩大建设规模，从600万亩扩大到1066万亩。在省政府办公厅主持下，“合资建设思茅林浆纸一体化项目补充协议书”随即签订。

　　到2003年8月26日，金光集团与思茅地区行署签约时，林基地面积又增加到了1200万亩。

　　2003年6月，金光集团又同云南省文山州、临沧地区达成合资建设林浆纸一体化项目协议。

　　这样，金光集团在云南省短短一年多里圈定了2750万亩的林浆纸基地。其中，有林地就有1000多万亩，此外还有420万亩疏林地、灌木林地、未成林造林地。荒山仅为500余万亩。

　　金光集团的规划如果得以贯彻实施，滇南的思茅、临沧、文山三个市、地、州的森林生态将遭遇毁灭性打击。本刊记者/韩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