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纸业发展战略的初步思考
在传统工业中,不论与原材料工业、能源工业、还是一般加工工业相比,纸业都是一个颇具特点的产业。在中国特定的体制和资源等条件约束下,纸业的特点还表现出相当鲜明中国特色。例如,它是一个可以选择不同原材料路线的产业,即木纤维(来自木材)路线和草纤维(来自苇、竹、蔗渣、麦草、稻草,麻等)路线。选择不同的路线对纸业发展所需解决的问题及其状态不仅影响深远,而且差异甚大。
与世界纸业以木纤维为主(占95%)的“主流路线”截然相反,中国纸业从一开始走的就是草纤维路线,由此不难理解中国纸业几十年来的发展进程中何以贯穿着所谓“草木之争”。纸业既可能成为大范围严重破坏生态环境的最大祸主之一(因其是木材资源的最大消耗者之一和污染环境的主要来源之一),也可能成为改善生态环境的主要经营性主体之一(因其需要营造、经营巨大面积的人工林地),并能对污染进行高标准的治理。纸业的这个特点使它理应成为中国实施“可待续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典型产业。中国纸业的大多数专家终生为走“林纸结合”的道路而呼喊。
就规模经济而言,纸业也是具有典型两面性的产业。一方面,不论就工厂规模来说,还是就公司经营规模来说,现代纸业都具有极其显著的规模经济特点。另一方面,纸业也可能进行相当分散的小规模经管,纸业是一个古老的产业,其规模经济特点是随着技术进步,环保、生态要求的极大提高以及日益成为国际贸易的大宗商品等因素而逐渐强化的。超大规模经营更是现代纸业的特征。但是,面对某些中低档品种需求,在厂家不足够支付甚至完全不支付污染的成本的情况下,小纸厂在中国仍然有相当可观的效益。这个特点使它很容易走向散、乱、差、脏的极端。
比较收入、价格和需求三者之间的关系,我们发现纸是价格需求弹性小的商品。而对发展中国家来说,在相当长的发展阶段中,纸的收入需求体性较大。从这两个特点引出的结论对中国制定纸业发展战略至关重要。中国对纸的需求的增长可能远远超过预测,中国对纸的需求进口依存度有可能以更快的速度增长,以至不仅使纸(包括纸浆)的进口成为影响外贸、外汇平衡的重要因素,而且使纸的价格的大幅度波动成为影响国民经济稳定性和安全性的重要因素。
上述特点使纸业成为最需要国家这支有形的手加以管理的产业之一,在中国特定的体制环境和资源约束等条件下更是如此。
首先,在整个国民经济的层面上,需要国家制定国土、森林、环境等规划,并通过法律等手段制定纸业发展的约束条件,指导纸业的发展方向,同时提供纸业充分发展的空间。其次,在行业的层面上,需要国家制定纸业发展战略、确定产业扶持政策及协调纸业与林业及其他纵向或横向联系产业的关系。必要时运用产业组织手段和资源调配能力,促进纸业的现代化进程。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纸业的发展处于完全无战略的状态。少数国有大厂因其需求的特殊性,仍被置于计划管理之下,仅在近几年才有实质性的改革。纸业的其他部分则与其隶属的轻工系统一样,是改革中最早市场化的,结果就是无数小纸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仅在这些中、小纸厂造成的污染程度已经危及下游广大地区的生存时,纸业才引起国家和社会的深切关注。改革开放以来三十年的经验证明,中国目前的市场还培育不出现代化的纸业。
1996年发生在我国纸业领域的三件大事,无可置疑地使这一年成为中国纸业发展史上的一个分水岭、转折点。中国纸业在这一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外来竞争的巨大压力和我国造纸工业存在的严重问题。“狼”真的来了!来得太快,来得太突然,没有时间反思太多,只能仓促应战。第一件发生在中国纸业内部:国家开始认真、严厉地强化对纸厂治理污染的要求,并真正开始分批关闭规模小、污染严重的小造纸厂。第二件是“洋纸”在这一年开始猛烈冲击中国市场,深受其害的中国企业被迫要求政府拿起“反倾销”的武器。第三件大事是“航空母舰”开进中国——世界纸业的大型跨国公司在中国展开了一系列的战略性投资行动,其规模之大、目标之远、设备及管理之先进,让我们的国内同行目瞪口呆,望“舰”兴叹。中国纸业终于“混”不下去了。
中国纸业近半个世纪的发展,从始至终避开了须由巨额投资和丰富森林资源支持的所谓国际主流路线。这虽然调动了条块分割体制下多方面投资纸业的积极性,大体保证了国内持续增长的纸需求,并支持了国家重化工优先发展战略,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中国纸业超低产业素质和对环境无法估价的污染破坏。中国纸业的生存突然同时面临着双重标准的严重威胁:一是国内环保标准,二是国际竞争标准。这使中国纸业的战略重组不仅牵动全局、触及根本,而且时机紧迫,不容缓行。中国纸业必须彻底反思其发展道路,重新制定发展战略,为此尤其需要一个高瞻远瞩的国家战略。
中国纸业发展战略起点,不象国内通常所说的产业重组和结构调整,而是“重新塑造”,即从国家型体的角度说,含有“从善开治”而又“一步到位”的战略需要和战略意志。国家应如何确定纸业的战略地位?
国际经验表明,人均纸消费量是衡量一个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的一个指标。1994年为例,世界人均纸消费量排在前20位的国家或地区与其经济排位大体相当.排在第20位的澳大利亚人均纸消耗167公斤。1995年人均纸消费排在前15位的国家和地区,自1991—1995年五年中人均纸消费量的变化率,只有三个国家为负值,12个国家为正值,且最高的新西兰达到年平均增长7.8%;中速的芬兰达到5.1%,英国为5.3%,美国也达到年均增长约2.5%,1991—1996年计六年中,不包括日本的整个亚洲的人均纸消费增加最快,年均增速为10.7%,比亚洲的经济平均增速快得多。
从中国的发展情况看,今后有两个因素的变化可能影响人均纸消费量的增长速度:其一,城市化加快。其二,工业及出口增速放慢。我们对中国经济未来长期的增长格局作出如下推断:若中国经济发展战略调整到加速城市化战略特别是加速大城市化战略的轨道上来,则可预期长达几十年的持续高增长,甚至超过前二十年也未可知。由此,中国纸需求量2010年将可能达到1亿吨以上,2020年将达到2亿吨。
1—2亿吨纸意味着什么?1亿吨纸等于4千亿元人民币产值或需求总额。超过届时钢铁、水泥、煤炭、石油等几乎所有单项大宗产品可能达到的产值,可能仅少于粮食总产值。如果纸的进口依存度达到30%,则进口用汇额按正常价格计超过200亿美无,1997年中国的最大进口用汇商品为石油,其净进口用汇总额为50.8亿美元。纸确非“轻飘飘”的产业。
中国纸业如以到2010年实现当时的现代化标准为战略目标,其木浆比例应达到50%上下,其他为废纸、苇、草、竹等。据此,按吨浆吨纸简化计算,仍将生产能力自给率设为80%,1亿吨纸需要4千万吨浆,需要1.75亿亩林,再加上必须考虑的灾害损毁因素,就得到2亿亩的大数概念。2亿亩林地投资总额800亿元的大头将投入中国贫困或相对贫困的非平原地区,而其大部分又将转化为农民的收入。毛估一下,每年平均将增加这些地区农民收入30亿元以上,增加就业50万人。
中国对纸的极限需求,在技术至今看不到大规模替代纸这种基本材料的前景的情况下,可能达到3亿吨。即在人口达到16亿上下的高峰值,人均GDP水平和城市化水平达到准发达国家水平,人均纸需求量达到187.5公斤(仅是90年代中等发达国家和地区排在末位的水平)时,中国的纸市场为3亿吨。
中国纸业的发展成为国家必须认真对待的战略性问题:这个市场太大了,中国既承受不起过高的进口依存度,也没有理由放弃支持国内资本占据国内市场的应有份额。毕竟现代化的纸业不是难以企及的产业。这个产业的“第一车间”即林业也太大了,大到几乎可以覆盖四分之一宜林荒地、覆盖3%的国土(按2亿吨纸估算),中国没有理由不充分重视其发展。根据摩根士丹利的纸业国际竞争力比较研究,纸业“可持续竞争优势”首先来源于“大量的低成本木材”。中国纸业要与外资竞争,不能不首先从“第一车间”开始。纸业可能成为新世纪前十几年支持国民经济持续、稳定、快速增长的主要产业之一:在加速城市化战略尚未走上轨道并显现出其扩大、深化市场从而引导投资的强大作用力之前,中国像纸业这样将长期供不应求的工业部门屈指可数,中国产业政策和产业投资没有理由不向纸业大幅度倾斜。纸业应该成为未来二、三十年中国的战略产业。
我们这样理解战略产业:它不必是或不仅是对实现国民经济发展目标举足轻重的支柱产业、不必是或不仅是在经济增长中足以起带动作用的主导产业。但它一定是需要国家这支“有形的手”给予强有力战略管理的产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国家在产业、行业这个层面上进行战略管理,直接干预以至直接安排该产业的布局、产业组织结构,直至干预企业的重大投资决策等,是国家在特定时期的特定战略利益和战略目标不可能在市场竞争中自然实现时而采取的战略性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