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至2008年，一场声势浩大的环保风暴在洞庭湖区刮起，234家造纸企业停产整治，其中101家企业淘汰或转产，洞庭湖由局部区域五类水质恢复为可养鱼的三类水质。

“整治——反弹——再整治——再反弹”，洞庭湖区造纸污染曾屡次陷入这种恶性循环：1995年关停“十五小”企业，2000年开展企业“达标排放”大行动，均无功而返。

此次，会不会重蹈覆辙？能不能走出怪圈？7月19日至24日，在洞庭湖造纸污染整治两年多之后，记者再次深入湖区进行回访。

两起“污染事件”真相

一起事件是洞庭湖漉湖水体污染。6月底至7月初，一篇名为《湖南漉湖49万亩水域遭污，渔民损失近2亿元》的网帖，在数十个网站论坛转载。帖子披露：1周来，洞庭湖漉湖发生严重的水污染，大量鱼虾死亡，渔民损失惨重，并直指“造纸厂排污惹大祸”。

消息传来，让人心惊：洞庭湖造纸污染又反弹了？为了解真相，国家环保部派人深入这片水域，对有可能造成污染的污染源，特别是被人怀疑的沅江林源纸业有限公司进行调查。调查发现，没有造纸企业污染源，重点调查的林源纸业环保设备齐全，运转正常，污染源在线监控系统监控数据达标。

据省水利厅、省环保厅、省畜牧水产局出具的调查报告，结合专业检验机构检测结果，沅江市政府公布了漉湖污染真相：由于水位高涨，芦苇洲多年沉积的大量腐植质，浸水发酵后进入水体，产生污染；加之湖中大量多层次高围渔网，阻碍了水体流动，抑制了污染物扩散，增加了虾蟹鱼类的死亡数量。经济损失为400余万元。

7月21日，记者在这片水域采访看到，洞庭湖水位正处高位，而大量高围渔网比水位还要高出半人多，密密麻麻排列。沅江市环保局一位负责人也向记者证实，当时确实没有纸厂偷排。

另一起事件是天宏造纸厂违规排污。7月6日，国家环保部公布2010年第一批挂牌督办案件，位于常德市西洞庭管理区的天宏造纸厂名列其中。

究竟怎么回事？7月23日，在该厂厂区，听工厂负责人和当地环保部门相关负责人介绍，记者了解到原委。原来，这个厂最先是一家制浆造纸企业。环保风暴中，该厂停掉了全部制浆生产线，改为购买商品浆造纸。因造纸污染80%集中在制浆产生的黑液中，这样，污染减少了很多，该厂也达到了当时的减排标准。

2008年底，环保标准提高了，再生纸企业COD（化学需氧量，是纸张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最主要的污染物）排放标准限值，由原来的150毫克/升，提高到现行的100毫克/升，工厂暂时难以稳定达标。

受通报后，该厂被责令停产整治3个月。记者在现场看到，工厂已全面停产，正准备上环保设施，拟一次性提高到未来有可能颁布的再生纸企业COD排放标准——80毫克/升以下。

省环保厅有关负责人说：“洞庭湖造纸污染整治，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在全国产生了巨大影响，要继续严加防范，绝不让污染反弹。”

环保风暴过后

洞庭湖确实变清了。

采访中，记者实地调查了10多家造纸企业，曾经那种黑液横流、白沫成堆的现象，再也没有见到。

7月21日9时多，沅江市水产品交易市场，虽然过了清早交易的紧张时段，鱼老板陈腊云依旧忙个不停，面前就是浸在湖水中囤鱼的网箱。他介绍，由于湖水污染，2006年他的鱼有次死了2000多公斤，这些年再也没有死过鱼了。

另一位鱼老板钟乐朋告诉记者，以前由于死鱼，政府将这个市场取缔了，补偿了67万元，将鱼老板们遣散。后来，水质好了，鱼老板们又聚拢了起来。现在，平均每天的鱼虾交易量有6万多公斤。

汨罗市智峰乡双春村五组的汪兴云，家后门口就是蓝水河。以前，河水是黄的，发臭，鱼虾绝迹。他高兴地告诉记者，现在水清了，也不臭了。他打开后门让记者看清清的河水，忽然想到什么，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晒干了的小鱼说：“你看，你看，河里的鱼，香吧？”

环保风暴中的两家知名造纸企业，记者特意进行了实地察看。

津市的雪丽造纸厂，环保风暴中上环保设施行动最快，第一家被批准恢复生产。该厂投资2亿多元，生产规模由2万吨浆扩大到7万吨浆，碱回收环保设施投入就达7000多万元。去年，再次投资800多万元，将COD排放标准由250毫克/升，提高到了120毫克/升以下。7月23日，记者在该厂看到，总排污口旁的污染源在线监控系统，恰好正在处理数据，记者等了15分钟，最后COD检测数据跳了出来：90毫克/升！

湘阴县丰隆纸厂，在环保风暴中被责令关停后，擅自撕开封条恢复生产。为此，分管环保的副县长被免职，县环保、电力等相关部门负责人受到记过、警告等严厉处分。7月24日，记者在该厂发现，该厂已彻底关闭了制浆生产线，变成一家购买商品浆造纸的企业，并实现了达标排放。

环保风暴刮过，效果相当明显：

抬高了门槛：制浆造纸企业规模由5000吨提高到5万吨、再生纸企业由没有规模限制提高到1万吨；

扩大了产能：总产能由每年152万吨，扩大到330万吨；

提高了效益：雪丽纸厂2009年销售收入3.05亿元，比环保风暴之前增长了一倍多；恒安纸业全部用进口浆造纸，去年上缴税金7000多万元，成为常德市仅次于常德卷烟厂的利税大户。

环保风暴前，洞庭湖236家造纸企业，除泰格林纸集团两家子公司外，全部都是废水直排，制浆造纸企业、再生纸企业直排废水中的COD含量，分别在1万毫克/升、2000毫克/升以上；环保风暴后，分别锐减到了250毫克/升、150毫克/升以下。

2008年底，环保部颁布造纸行业减排新标准，COD排放标准进一步提高。洞庭湖造纸企业全部新添了环保设施，污染不仅没有反弹，而且更少了。统计显示：2008年、2009年，洞庭湖区造纸企业污染整治，对全省化学需氧量总量减排贡献率分别达到29.3%、16.8%。

省环境监测中心站提供的数据显示：“十五”期间，洞庭湖所设10个监测断面均未达到三类水质，2005年各监测断面水质均为四类，有些监测断面达到五类、劣五类。环保风暴之后，10个监测断面水质一直保持在三类以上。

各方关注防反弹

洞庭天下水,牵动众人心。

洞庭湖区造纸企业污染整治，2年没有反弹，能不能保证10年、20年、或者说永远没有反弹？不少人心存疑虑。

在洞庭湖腹地沅江万子湖畔，70岁的老渔民毛克群指着脚下清清的湖水感叹：“洞庭湖终于变清了，要长期这样下去就好啊！”

担心并非没有道理。环保风暴之后，一些地方环保部门都不同程度地查出了偷排事件。益阳市环保部门查处了3起，分别罚款10万元、20万元、100万元。100万元，是全省有史以来最大的环保罚单。一位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一个5万吨的制浆造纸企业，仅中段废水深度处理系统，每天运营成本就有4万多元，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缘故，企业随时都有偷排的冲动。

在几天采访中，记者发现，虽然环保设施都在运行，但仍有不少不够规范之处。

沅江造纸厂的废渣——轻质白泥，随意堆放在厂区一个水塘边，很可能造成二次污染。

常德市的伟临纸制品有限公司，原来应由第三方管理的污染源在线监控系统，居然没有上锁，企业可随意打开。记者调出数据：7月8日至11日，COD排放数据居然定格在11.7毫克/升；7月14日至19日，无数据；7月20日数据显示为131毫克/升，超标。

也有业内人士分析：洞庭湖造纸污染不可能反弹到以前那样严重的程度。

津市雪丽造纸厂负责人刘湘松对记者说，一个5万吨规模的制浆造纸企业，平均每天可利用碱回收装置，从造纸产生的黑液中回收碱，价值6万多元。这套装置需投入7000多万元。以前纸厂规模小，投入这么多来搞黑液碱回收，达不到利益平衡点，黑液自然直排；现在，企业规模上来了，碱回收系统运转起来收益大于成本，你就是要他不开，他都会不答应。这样，保证了制浆造纸污染中占COD排放量80%的黑液的污染是可控的。另外的20%的COD存在于中段废水中，中段废水处理没有收益，企业有可能偷排。再生纸企业、购买商品浆进行生产的企业没有黑液，只有中段废水，因此不能回收碱，也有可能偷排，但这类企业与制浆造纸企业比起来，污染要小得多。

严格审批新上造纸项目，也能有效防止洞庭湖造纸污染反弹。纸厂的审批权收到了省一级。 环保风暴过后，省环保厅尚未新批一家造纸企业，今后新批的可能性也很小。

况且，对造纸企业的污染监管也更加有力了。常德市环保局副局长卜忠华告诉记者，以前纸厂多、小，“千手观音”都按不住；现在企业规模大，数量少，好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