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迷信纸”的生产,付出了水源保护失分的代价
这样的废水处理池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六洞河边,发黑冒泡的废水从一家造纸厂里流出
漓江猫儿山下的华江瑶族乡,地处漓江源头。
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这里的一些非法小造纸厂,虽经多次整治,却关关停停,始终“顽强”地坚持生产,其产生的污水、废料不断侵蚀着猫儿山下的自然环境。
根据当地村民、网友提供的线索,带着对桂林母亲河的关切,晚报记者来到猫儿山下,再次关注这里难愈的“纸患”。
污水流进六洞河
猫儿山脚下的华江瑶族乡,水资源丰富,素有“九江、八水、四条河”之称,境内的六洞河、川江、乌龟江等均是漓江源头支流,最终均汇入漓江。
此外,两岸3万多群众的生产和生活用水也都曾依靠着这些贯穿境内的河流。
今年6月初,记者接到当地居民反映,称这里一些非法造纸厂生产规模越来越大,污染严重。
6月19日,一场大雨过后,记者沿升坪至高寨公路,去往华江。
进入华江长堰塘地段后,河边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中,不时有几缕浓烟升腾而起。
一位村民指着冒烟的方向说:“那里八成就是一家造纸厂,现在肯定在生产。”
走下公路,沿着一条石子路,步行几百米,记者找到了这家无名的造纸厂。眼前是两个十余米高、面积数百平方米的厂房,其依山而建,被树丛包围。
这两处厂房,一处机器轰鸣,烟囱冒着烟,一处正进行土建。
记者走进厂房转了一圈,里面刺鼻的气味让人作呕,一名男子带着口罩,正在操纵机器压榨竹料,另一名女子正在一个池子里捣鼓着黄色的纸浆。
听说是来要纸的,一位自称老板的中年男子,与记者交谈了起来。
老板说,他的厂主要生产“迷信纸”(祭祀所用的冥纸),他在这里经营不久,现在正在扩建一处厂房。厂里采用的是“原生造纸法”,即用烧碱浸泡竹木,粉碎后,再进行压制,晒干,就制成了纸。
谈到造纸的污水处理问题,老板介绍:“排出的废水主要就是石灰、烧碱,我在河边建了个污水池,污水往里面排。”
这位老板所说的污水池与六洞河距离不足十米,仅隔着一层石头栅栏。从厂房里排出的乌黑冒着白泡的污水,排入污水池,溢进了六洞河里。
长堰塘一位村民小组长告诉记者,华江一带集中了十余家这样的造纸厂。
这些年,村民都不敢直接从河里取水喝,这位村民小组长说,前两年,连下河洗澡也不行,洗了浑身发痒。
他们怀疑这和造纸厂排出的大量废水有关。
造纸厂从河边搬进山林
据了解,自上世纪90年代后,一些家庭式的造纸作坊和小型造纸厂在华江很兴盛。但这些纸厂厂房、设备简陋,没有能力进行污水处理,造成大量造纸废水直接排放江河,给当地环境造成污染,一度引起过社会的高度关注。
6月20日,记者继续往六洞河上游的华江、同仁、高寨等地探查。一路上,不时看到一车车黄澄澄的纸被拉出山外。
到达华江瑶族乡政府所在地后,记者听说,附近至少有4家造纸厂在生产。
在东村一家规模较大的造纸厂,记者看见,污水从“车间”的沟渠中流出注入污水池,沟渠上方晾满了生产出来的“原料纸”。几个污水池高低相连,上面爬满了水管。
纸厂里一位姓龚的男子告诉记者,厂里的污水都是循环利用的,但也有“特殊情况”。“如果像前几天下大雨的话,池子满了,肯定会流出来。”
晚上,在村民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同仁村的一家造纸厂。通过了狼狗看守的大门后,密密麻麻的黄纸挂满在记者的眼前。简陋的厂房,简单的设施,角落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毛竹废料,几个女工在收拢晾干的纸。
一边的污水处理池有一些毛竹废料,却不见废水的影子。
一位纸厂老板透露,为躲避检查,有的造纸厂就选择在晚上生产,偷偷向六洞河直接排污,并不使用废水处理池,因为这样成本更低。
从华江乡至高寨村,记者共见到了7家小纸厂,他们虽然都建了污水处理池,但其作用有限,甚至成为摆设。
为掩人耳目,一些老板还把纸厂搬进了山里,而不是在公路边、江河边。
记者来到华江高田村,在一座大山间左拐右绕,并在一处山洼处找到了一家造纸厂。厂里乌黑邋遢,两个污水池里盛满污水、废渣液溢到了路边。这里虽然远离江河,但几米外就是一条山间小溪,污水就流进那里。
老板说,把厂设在这里,无非有几个好处:躲避检查,取水、排废方便。
这些纸厂,除了污水排放,造纸过程中还会产生不少废料、废渣,工厂要么掩埋、要么焚烧。
据村民反映,有些工厂的废渣就丢弃在猫儿山水源林或者河流边上,一下雨就被冲到河里,他们曾向相关部门多次举报。
兴安县环境监测站站长王卫明表示,从常年的监测来看,这些造纸厂排出的废水对河流的PH值有影响,但用肉眼却很难鉴别。同时,其产生的废气、废渣也有一定污染。
多次遭关停却依然生产
20年间,这些纸厂曾给华江带来了短暂的经济效益,但其与环境保护的矛盾却日渐尖锐。
2003年至今,当地环保部门多次下大力整顿这些造纸厂,但它们关关停停,却依旧“顽强”地坚持生产。
华江乡一刘姓的村民告诉记者,他与人合伙经营过造纸厂,这些纸厂生产的“祭祀纸”主要销往湖南、湖北、广东、河南等地,销量很大。现在距离农历七月半已经不到两个月时间,生意“好得不得了”。
现在每个月,都有很多外地老板来收购纸,这些纸基本要卖到1500元/吨,一家纸厂至少年产百吨以上,一年下来利润不错,“很多当地人都靠这个发财。”
记者在华江、同仁等地打听造纸厂情况时,很多村民都会试探地问记者:“是不是想开纸厂啊?”这些村民都表示自己有门路,可以帮找地点,刘姓村民则直接建议记者花300万收购这里一家现成的造纸厂。
21日,在兴安县环保局,环境监察大队大队长刘文辉向记者介绍,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不少纸厂就已存在,有的是作坊式的,有的是村里集体办的,由于历史原因,基本都没有经过行政许可和环保许可,都是非法的。
据他透露,2006年至2007年,环保部门曾关停过多家纸厂。
“但目前对这些在生产的纸厂,只是要求他们环保地处理废水、废料,使用废水处理池,循环使用废水。一旦检查不合格,就会关停一段时间,但彻底取缔的很少。”
刘文辉说,在猫儿山一带,如果是新建或者扩建类似的小纸厂,政策上肯定是不允许的,环保审批不会通过。对这些造纸厂的检查,每个季度进行一次,但还做不到时时监控。
在同仁等村,记者注意到,路边还有不少弃废了的造纸厂,村民介绍说,这些造纸厂当初设在路边,目标过大,有关部门来检查,就停产了。但实际上,这些造纸厂搬进了更隐蔽的山林中,躲避检查。
一些“坚守”在公路边、河流边的纸厂,基本都因偷排污水被查处过,但执法人员一走,他们就又偷偷开工了,甚至在检查之前,还会有人向老板通风报信。
如此造纸何时到尽头?
华江乡年产毛竹22万亩,人均14亩,年产毛竹600万条,是有名的毛竹之乡,这些土造纸厂的“给养”就源自这里丰富的毛竹原料和水资源。
刘文辉介绍,这些纸厂主要的原料就是毛竹加工后剩下的边角废料以及竹叶,造纸行业作为毛竹加工的配套产业而存在。“好处显而易见,毛竹加工的附加值增加了,农民的收入也多了。”
华江乡政府副乡长吴双说,这些造纸企业确实给当地经济带来一些促进,但随着而来的环保难题让乡里很尴尬。她透露:“造纸行业的产值,其实占全乡总产值的比例很低。”
吴双坦言,这些造纸企业,政府想关关不了,而因为污染问题,纸厂与周边老百姓的关系并不好。为了废水、废料的污染问题,乡领导几乎每年都要与老百姓和造纸企业协调多次。
记者了解到,作为乡一级政府,没有对这些纸厂的审批权和处罚权,而在其他部门的监管“空白地带”,这些纸厂得以在夹缝中苟延残喘。
她表示,目前乡里能做的只是协调和指导这些企业科学处理废水、废料,督促每个企业建废水处理池,年内乡里还要建成多个废料处理点,将所有造纸企业的废料统一处理。
吴双坦陈,这样的措施,只是治标不治本,要彻底取缔,还得县里说了算。
记者从市环保局了解到,实际上,取缔这些小造纸厂,早已有法可依。
2007年,国家环保总局曾下发通知,对全国各地造纸行业进行整顿,1.7万吨以下的化学造浆造纸企业以及3万吨以下的草浆造纸企业要全面取缔,国家意在逐渐淘汰这些污染大、能效低的小纸厂。
近年来,漓江水量、水质告急,也让漓江保护的难度越来越大。
今年5月,自治区政府制订的《桂林漓江生态环境保护条例(草案)》再次向社会征求意见,其中也明确写到,在漓江生态环境保护范围内禁止直排污水。同时,漓江沿岸的建设项目应当符合漓江生态环境保护规划,不符合规划的,不得批准建设。
猫儿山是桂林山水的命根子、漓江的心脏,必须严加保护。
事实上,污染性很强的这些非法造纸厂不仅长期存在于华江,当地村民反映,在资源境内的猫儿山下也同样如此。记者还了解到,在兴安的溶江两岸,还正在新建两家生产“迷信纸”的纸厂。
离开猫儿山时,天气很晴朗,路边的两条大标语特别显眼:“打造生态华江”、“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记者希望,这不要成为空谈。
链接:
对于猫儿山周边的这些非法造纸厂,本报多年来一直持续关注着。
2003年7月8日,本报刊发了《六洞河水,半边清半边浊》,报道记者对猫儿山脚下的几处小造纸厂进行的明察暗访,披露这些造纸厂利用管道夜间向六洞河偷排污水、躲避检查的事实。
2006年2月22日,本报刊发《漓江水缘何在变味》的报道,记者再次探访六洞河边的造纸厂,披露其偷排污水现象依旧。
2007年6月,本报“走漓江”特派记者团探访华江,再一次关注这里的造纸厂。
漓江的特殊性,决定了漓江水源保护的极端重要性。仅仅为了给漓江补水,投资达40亿元的川江水利枢纽、小溶江水利枢纽、斧子口水利枢纽工程投入火热建设。桂林保护漓江的决心不容置疑。
但我们却遗憾地发现,漓江源头一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产业,仍在有意无意地给漓江源头带来伤害,而且因为种种原因,这些产业甚至没有在当地引起足够多的重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是老百姓在长期发展中总结出来的生存经验,有一定的科学道理。但在现实生活中,如果这样的经验被应用得过了头,就可能会与可持续发展的科学发展观背道而驰了。
文章提到的这些非法小造纸厂,是当地大规模毛竹产业的衍生物。我们不否认,利用毛竹加工剩余的边角废料来造纸,确实能提高毛竹加工的附加值,也给当地农民带来增收,但如果换来的是对漓江水源区域的污染,这样的附加值,只能算微末小利了。
或许,我们现在很难探究清楚这些非法造纸厂为什么如此“命硬”,但我们仍要继续呼吁有关部门加大执法力度,下一剂猛药,坚决并尽快地取缔这些非法小造纸厂。进而言之,更呼吁当地重视漓江源头的产业规划和布局,平衡好经济发展和水源保护两个方面的关系,探索一些让世代生活在漓江源区的农民乡亲在水源地保护中获利而不是影响其生存的新办法和新思路,力求共赢。
基于此,我们对自治区正在制定中的《桂林漓江生态环境保护条例》有理由充满期待。我们相信,有了法律层面的保障,不管是对危害漓江行为的查处,还是对漓江沿岸产业的调整,或是对漓江区域农民的利益补偿,都会产生更给力的推动作用。漓江,确实需要一部专门的保护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