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1日，启东城表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收音机里，本地广播电台的女播音员用凝重缓慢的语速播报着公安部门刚刚拘捕了一个年轻人，因为他之前散布“有人在7月28日聚集事件中死亡”的消息，被处以拘留15天，罚款500元的惩罚。

　　在此之前两天，南通市政府研究决定，取消拟在南通启东建设的日本王子纸业排污入海工程。《中国经营报》记者了解到，在此之前，与王子纸业排污工程及其相关的审批工作，实际上已经进行了多年。这样一个拥有“全套审批许可手续”的项目，最终以“永久终止”的命运收场，它所考验的，远非王子纸业排污入海工程，而是仍处在工业化进程当中的中国，对工业企业环保监管的口径、方式和手段。

　　捆绑审批

　　“王子南通项目要想建成投产，这条废水排海管道是必须要有的。”

　　2012年3月，南通市政府印制了用于解答群众对于排海管道工程相关疑问的手册，该手册刊载的内容显示，王子纸业落户南通，是该公司经过对华北、华南、华东20多家开发区的考察和研究后，做出的决定。其原因主要在于南通优良的港口条件和丰富的淡水资源，“特别是规划建设的大型达标水排海基础设施工程等诸多优势，吸引了王子制纸公司。”2003年6月，王子纸业决定在南通开发区建设大型浆纸一体化工厂。

　　不过，记者了解到，南通王子纸业工厂和排海工程是以捆绑的方式进行审批的。“就是说王子南通项目要想建成投产，这条废水排海管道是必须要有的。”南通市环保局一位知情人士向记者表示。国家环保总局对该项目的批文中显示，达标水排海工程必须完成，然后王子项目的所有废水必须全部通过排海管道排放。

　　而排海工程的最终排放点就被选在了启东境内蒿枝港和塘芦港之间。2004年，在江苏省南通经济技术开发区与日本王子制纸株式会社签订了合作协议之后，南通市就制订了开工建设“南通市达标尾水排海工程”的初步方案。最初的方案中，二期工程考虑将南通、海门、启东等地产生的达标工业废水集中起来，排入黄海大湾泓水域，而方案的总设计规模日排放废水量为60万吨。

　　2005年两会期间，周志新等20位启东市人大代表、以及顾邦祥等19位人大代表，分别提出了《关于对南通市达标工业废水排海工程的议案》和《关于坚决制止日本王子纸业东排的议案》。顾邦祥在议案中指出：据江苏省环保厅、河海大学、上海水产大学、农业部东海区渔政渔港监督管理局、国家海洋局东海分局、国家海洋局东海预报中心、国家海洋局东海环境监测中心、上海东海海洋工程勘察设计研究所、江苏省海洋渔业指挥部等有关部门和科研单位众多专家学者分析，一旦排海工程的排污口选择在该海域，必然对启东、南通乃至全省的海洋渔业经济带来严重影响，并造成严重的后果。他担心“启东的海水养殖业将会受到重创甚至消失、近海渔业资源将遭受重大影响、甚至南黄海和长江口水域的海洋生物将遭灭绝、渔民的生存将面临危机。”

　　所以他提出建议，严格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域使用管理法》第十五条关于“沿海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城市规划、港口规划涉及海域使用的，应当与海洋功能区划相衔接”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海洋环境保护法》第三十条关于“在海洋自然保护区、重要渔业水域、海滨风景名胜区和其他需要特殊保护的区域，不得新建排污口”的规定执行。

　　他还建议，在启东渔业生产地召开听证会，邀请环保、海渔等相关部门和排污口附近群众参加。在进行公众调查时，排污口附近群众必须占总调查人数的80%以上，以便客观、公正和全面地了解群众的意见。

　　2006年，南通市政府召集了相关听证会，但前述南通市环保局内部人士向记者表示，“我从来没听说召开过什么听证会”。

　　程序拉锯

　　民间和网络上的反对声音逐渐开始显现。

　　由于启东市方面担心排放水质难以控制，南通市政府决定将排海管道作为江苏王子的专用废水管道，同时将日排放总量从60万吨降低到15万吨。

　　2008年，排海工程项目的各项环保评价和审批工作开始加速推进，先后通过了江苏省环保厅、江苏省海洋和渔业厅的环评报告核准，2009年又获得了江苏省发改委对于项目可行性报告的批准。基本为项目的实施扫清了障碍。

　　此时，民间和网络上的反对声音逐渐开始显现。“2003年的时候，镇子里就说要把排污管建到大洋港南边。”吕北村村民刘学文(化名)回忆，那时吕北村的渔民们就担心，如果买海鲜的人知道这边有排污管，吕四港的海鲜恐怕就不好卖了。

　　后来，村民中开始有人向镇里、启东市政府询问，在得到确定答复后，这种担心开始蔓延。

　　由于怀疑南通排海工程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污染防治法》第六十五条、《中华人民共和国海洋环境保护法》第三十条关于“在风景名胜区水体、重要渔业水体和其他具有特殊经济文化价值的水体保护区内，不得新建排污口”的规定，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影响评价法》中关于对环境有重大影响的规划和建设项目应该征求公众意见的相关规定。当地居民提出了公开全部王子纸业项目在启东建设排污入海工程的环境评价意见书，但最终未果。

　　2010年2月8日，江苏省启东市东海镇成字村的陆锦若、启东市向阳镇新阳村的曹卫星、启东市巢丝厂的薛燕三人，同时向南京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行政诉讼状，诉江苏省发改委2009年2月6日作出的《省发展改革委关于南通市大型达标水排海基础设施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的批复》违法，要求撤销该文。

　　在收到行政诉讼申请后，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回复不予受理，其理由为涉诉的“苏发改投资发(2009)168号文”《省发展改革委关于南通市大型达标水排海基础设施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的批复》只是对该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的批复，尚未对该项目的正式立项进行批复，属于尚在行政机关内部运行的行为，不具有直接对外的法律效力，该行为对起诉人的权利义务尚未产生实际影响。

　　次年5月18日，南通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向南京市政府呈报了《南通市大型达标水排海基础设施工程情况汇报》(下称“汇报”)，“汇报”显示，自2009年3月排海管道开工建设以来，不断受到启东当地部分群众的强烈反对，他们不断通过网络、上访等多种形式对王子项目进行指责，对江苏王子的正常建设产生很大影响，令日本投资方对今后的生产经营产生担忧，目前排海管道工程启东段和海门段均无法顺利开展建设，严重影响了工程的如期进行。

　　南通排海工程对排水口附近海域生态环境的影响

　　反对南通排海工程人士提供的资料显示，一旦排海工程的排污口选择在该海域，将对启东、南通乃至江苏全省的海洋渔业经济带来严重影响：

　　1.对渔业生产影响巨大。造纸制浆过程中排出的污染因子生化需氧量BOD、化学需氧量COD、悬浮物SS、有机氯化物和可吸附有机卤化物AOX，可造成水体污染，且直接毒害水生生物，并危害人类健康。有关科学调查资料显示，将会对18种洄游性经济鱼类、3种虾类、27种甲壳类和贝类等底栖生物类产生直接影响。污水中的COD、BOD严重消耗海水中的氧，在浮游植物光合作用不能满足耗氧的情况下，局部海域会出现缺氧现象，从而导致鱼类大量死亡;污水中的毒性物质造成海洋生物急性中毒死亡或慢性中毒，居民食用这类水产品，人体会出现中毒、致癌等危害。

　　2.海洋初级生产力遭受破坏。废水中的SS沉降到海底不仅破坏底栖生态环境，而且由于食物链作用，影响整个海洋生态系统，而浮游植物首当其冲受到影响。

　　3.海洋环境遭受破坏。最关键也是最明显的是海水水质恶化，同时受纳海域缺氧，水生生物灭绝，长此以往，不断累积，很可能产生“水域荒漠化”现象。

　　4.食品安全受到威胁。食用受污染的水产品将对广大消费者、尤其是沿海居民身体健康产生不利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