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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商人折戟俄罗斯百亿林场
 
http://www.paper.com.cn  2013-02-21 商界

  傅建中和十年创业伙伴、新洲集团大股东林海文终于还是分道扬镳了。原因很显然。2007年,新洲集团2.5亿元投资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木兴林场项目,这个在当时浙江与黑龙江两省境外投资的最大项目、中俄经贸合作重大项目之一,竟因俄方一张莫名其妙的查封令被迫折戟,还一拖多年没有下文。林海文再也等不下去了,劝傅建中“收手”,回头专注经营新洲集团在国内的生意。傅建中却执意不肯。

  从此,他在这条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维权路上走成了孤家寡人。

  面对记者,这个快63岁的浙江商人倔强地说,“整件事就是一个预谋好了的局,等着我去跳!”又说,“我的性格就是‘较真’,我一定会抗争到底!”

  150万美元买下的哈巴森林

  傅建中曾为新洲集团描绘出宏伟蓝图。

  2003年12月25日,俄罗斯圣彼得堡,新洲木业公司正式和俄罗斯哈巴州政府、俄罗斯霍尔金格林木出口公司签订股权转让协议,以150万美元的价格取得哈巴木兴公司100%的股权。傅建中由此正式入主木兴林场,拥有其所属24.7万公顷林场49年经营权。

  当时看来,这只是新洲集团进军俄罗斯的第一步。

  严格地说,傅建中不仅仅是“民企商人”那么简单。他与民企无关的前半生堪称顺风顺水。他在黑龙江下过乡读过大学,回到浙江又相继在浙江省银行系统、省委组织部工作。随后从浙江省委组织部调研室主任调任中国农村发展信托投资公司浙江分公司总经理后的八年间,他通过房地产项目将浙江中农信从资产1000多万元做大到68亿元,宁波当地38层的中农信大厦、嘉兴中农信广场均出自他手。后来辗转国企任职高管,他又曾主导ST琼海德重组事宜,堪称资本运作高手。

  在浙江政界、商界,他人脉深厚,同时亦自称“半个黑龙江人”。正因为此,2003年,53岁的傅建中在杭州组建新洲集团,获温州商人林海文入资支持。尽管傅建中出资2000万元,仅占股20%,但事实上,傅建中担任新洲集团董事长,林海文并不参与经营。

  而新洲集团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就在千里之外的哈尔滨市。随后通过购买哈尔滨知名国企、上市公司哈高科29.99%的股份,新洲集团将发展触角伸及黑龙江房地产、大豆深加工和生物医药等多个领域。

  正因如此深厚的渊源,2003年,恰逢中俄两国政府签订的《中俄森林资源开发利用长期合作规划》开始实施,黑龙江省政府邀请傅建中去俄罗斯考察,并向他推荐了哈巴木兴林场项目。

  “那一年,我前前后后去俄罗斯考察了8次”,傅建中告诉记者,据业内人士估算,木兴林场这个在苏联时期远东最大的国有林业公司,木材储积量达到2110万平方米,可采伐储积量1784万平方米,相当于浙江省全省木材储积量的1/10。更重要的是,其绝大多数树种为白松,这种木材在国内极为少见。如果新洲集团将成熟的原木卖至国内,必将垄断国内整个白松木材领域。他心动了。

  不仅如此,众所周知俄罗斯石油、煤炭等矿产资源丰富,傅建中梦想着以林业为跳板,打通当地更深层次的关系,继而进军矿产资源开采,完成新洲集团从主业房地产开发到资源开发的战略转型。

  2004年,木兴林场项目启动。新洲集团将上百名技术工人派往哈巴州,同时斥资1亿元人民币修建了储木场、造材生产线、140千米林间主干线等基础设施,购买了运材车、集材机、装载机等大型设备近200台。

  看上去回报是丰厚的。在2004年至2006年的3年时间内,木兴林场的原木采伐量由最初的4000立方米,升至8万立方米。2007年,木兴林场原木估计可采18万立方米,加工板材5万立方米。照当时的木材行情计算,当年盈利至少将在3000万元人民币以上。而同年6月,傅建中还曾意气风发地对媒体宣称,“由于新洲在当地的合作关系,当地政府同意在石油和煤炭方面给予新洲一定的支持。”所谓支持,是指俄罗斯当地政府已经落实给新洲集团300万吨成品油的指标。但因政策原因无法运回国内,傅建中还曾数次呼吁国家放开石油进口。

  此时的他断然想不到,一场针对他以及木兴林场的风暴即将到来。

  “被破产”?

  2007年3月,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凄厉的枪声打破了森林的宁静,随后数名俄罗斯交警将一支来自当地莎巴里林场的车队团团围住,并要求司机们出示护照签证。而当其中一位名叫李元生的司机将护照摸出来时,其签证上面印着的办理单位赫然是“木兴林场”。

  根据俄罗斯法规,一家林场的司机为别家林场运输木材,属于盗采盗伐行为。李元生当即被俄罗斯交警扣留。与此同时蹊跷的是,俄方媒体连夜进行现场报道,一时间“中国企业盗采盗伐俄罗斯森林资源”的舆论铺天盖地。

  这顶“帽子”一扣,傅建中坐不住了。他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李元生并不是木兴公司的员工,那张护照签证上所谓木兴公司负责人的签名实属假冒。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2007年3月29日,哈巴州边疆区检察院以“涉嫌盗采盗伐”为由查封了木兴公司全部资产;4月13日,检察院来到木兴公司的办公楼进行搜查,将公司的财务和生产文件全部抄走;5月25日,检察院查封储木场,3天后再次搜查,并传讯木兴公司运输队司机。

  尽管傅建中坚称此事纯属“误会”, 乃至“后来俄方也查明了,李元生的真实身份其实并非木兴公司员工,甚至跟木兴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这都不能阻挡灭顶之灾席卷而至。

  很快,俄方税务局就进驻木兴林场进行查税。6月4日,以木兴公司未及时缴纳税收为名,哈巴州检察院正式启动破产、资产拍卖等程序;7月23日,哈巴州边疆区自然资源部木兴林管所公函传达,决定提前终止在中方收购之前就与木兴公司签订的林地资源租赁合同;9月,俄方正式宣布木兴公司因欠税破产,其名下的木兴林场被查封,其中储木场还剩下的113立方米的木材被检察院拉走,并以每立方米35美金的价格卖出,而林场内的设备则以“证物保护”为名,禁止傅建中派人拖走。

  从被查封资产到被查税再到“被破产”,俄方挟雷霆之势频频出招,傅建中彻底蒙了。事实上,根据俄方相关法规计算,木兴公司的确欠税151万卢布(约人民币31万元),但很显然,并未达到资不抵债需要破产的境地。

  “我们当时一边联系黑龙江省政府方面到当地调查,一方面以哈巴边区检察院无理查处林场和拍卖林场木材一事,向当地法院提起诉讼,并聘请了俄方高级律师予以代理。”回忆至此,傅建中依然愤怒,诉讼受理从市法院被推到郊区法院,再推到拉佐区法院,最终拉佐区法院确定于2007年8月2日开庭,后却又以检察院拒不到庭为由,推迟开庭,直至今日仍杳无音讯。

  傅建中转而向哈巴州政府讨要说法,同样石沉大海。也就是说短短数月,新洲集团前后2.5亿元的投入、价值上百亿元的资产,被席卷一空。

  内外交困

  就这样算了吗?傅建中绝不甘心。2013年1月5日,面对记者,傅建中拍着桌上厚厚一摞资料激动地说:“我们怎么可能偷税漏税?要知道,2007年8月份我们还被当地政府评为2006年度纳税先进企业,邀我们去参加普京的生日活动,9月份就说我们偷税漏税?这明显是诬陷,明显是一个早已挖好的坑,一个预谋已久的局,就等着我们去跳!”

  再回想,原来一切早有征兆。傅建中告诉记者,随着2006年国际原木价格飞涨,木兴公司1200万立方米木材储积,其市场估值已经从2003年的70亿元人民币翻番至2007年的约150亿元人民币。而在未来的49年时间里,林场每年都将提供24万立方米的木材,将产生几十亿元的利润。不仅如此,由于白松是制造漂白纸浆的最好原料,从2005年开始就有不少外资公司和远东地区最大白松林业产地哈巴州洽谈投资造纸厂项目,而在哈巴州,最大的白松林场正是木兴林场。因此当时哈巴州森工部曾多次找到傅建中,希望能收回木兴林场。乃至2006年底,俄罗斯远东林业集团还提出以360万美金的价格收购木兴公司的林地——“连本都不够”,傅建中自然是拒绝。

  事后他才通过关系获悉,早在2007年8月28日,木兴公司还没“被破产”,哈巴州政府就已经将木兴林场以1600万卢布(约人民币 328万元)的超低价格卖给了俄罗斯远东林业集团。

  “检察院、税务局、法院齐上阵,说穿了就是眼红我们通过林业赚到了钱!他们想把资源握在自己手上,就找机会出面赶走我们!”

  傅建中出离愤怒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他找到了当初这一合作的“引荐人”——黑龙江省政府。黑龙江政府在事件爆发后的第一时间就派出调查组进行调查。傅建中向记者展示了自己多年来收集的证据,以及黑龙江商务厅出示的报告文件。报告中,黑龙江商务厅将这一事件定义为“一次俄方地方势力和利益集团抢夺木兴林场的非法行为”,认为俄方由检察院出面,先查扣了与木兴林场有关联的运输公司的车辆,以一张假冒的护照签证嫁祸木兴公司,单方面认定木兴林场涉嫌盗采盗伐。然后封货物,查账目,致使林场不能正常运行和按时缴纳税费,再以欠税费为由解除森林租赁合同,收走木兴公司最核心的森林资产,人为造成 “资不抵债”,逼迫木兴公司破产拍卖,预谋痕迹明显。而在中国驻哈巴总领馆、浙江省政府、国开行等机构所出示的调查报告中,记者也清楚看到与黑龙江省政府基本相同的结论。

  2007年9月6日,中国发改委外资司曾联合外交部、商务部等部门召开关于此事件的协调会,此后连续数次在相关的中俄投资贸易会议上提出。然而由于俄方政局的变动以及哈巴州政府的不配合,这起官司甚至至今没有机会开庭。

  “木兴林场的对手,不是地方政府和企业,而是可以调动安全部门和检察院的强大势力!”暂时无可奈何的话,那至少先挽回损失吧。傅建中转而寄希望于中信保。走出去,傅建中并不是不谨慎。“当时想到此次合作是由黑龙江省政府牵头的,考虑很久还是决定去”。进军俄罗斯后,他又向国内唯一承办出口信用保险业务的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购买了“海外投资(债权)”保险,其承保范围是“征收、汇兑限制、政府违约”。2007年1月,新洲集团支付保费496万元人民币。也就是说,如果在这三方面出现意外情况,新洲集团将会获得最高赔付金额2946万美元。

  这也许会是一起境外投资有史以来最大金额理赔案件。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自以为加了“安全锁”的傅建中,在向中信保提出索赔要求后,对方却以“证据不足”为由,暂不定损核赔。

  “400多页的资料,还有各种录像、录音证据,甚至黑龙江、浙江等政府部门的调查报告都能作证,这也叫证据不足?”

  傅建中从此走上了漫漫维权路。“我绝不会妥协!无论是隐藏在俄罗斯的强大势力,还是国资背景深重的中信保公司,都无法阻止我维权的步伐!”

  维权之路

  2010年,“觉得维权这事影响不好”的林海文与坚持己见的傅建中分了家。林海文带走了新洲集团原有业务,傅建中剩下的只有已成空壳的新洲木业和一堆“债务”——早在2006年10月份,国家开发银行浙江省分行就向新洲集团提供了总额达1.56亿元、为期13年的贷款。这是当时浙江省境外投资项目得到的首笔大额中长期贷款。现在,却变成了傅建中待还的“债”。

  林场被没收,资产被冻结,贷款依然得履约继续还贷……就此认栽了,另辟蹊径从头再来,不失为一种态度,傅建中却坚持要一个“公平”。

  什么是公平?事发到现在五年多,傅建中四处奔走收集证据,希望通过法律途径将自己的损失和林场资源要回来,“自己前前后后一共投资了2.5亿元人民币,同时木兴林场所拥有的森林资产估值从当初的70亿元飙升到了150亿元,不可能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然而俄罗斯的投资环境,也许就是这样“不公平”。在他进入之前,就已经有媒体频频曝出中国商人在俄罗斯被骗的新闻,甚至就连全球顶级石油公司壳牌,以及中冶等大型企业都曾有在俄罗斯遭遇被突然查封的“折戟”情况。而事实上,早在傅建中接手木兴林场之前,黑龙江省政府就曾联系过当地一些国有企业,这些企业都觉得风险过大,婉拒了收购要求。

  事实上,俄罗斯和朝鲜一样都是投资高风险地区。在这种非完全市场化的国家投资,企业随时可能遭遇到政策风险,如果一旦对方翻脸,那么自己的付出将全部白费。然而对财富的渴望,总是令人勇于冒险,心存侥幸。

  因此亦有人讪笑他说,在国内资本市场运作得如鱼得水,靠的就是权力关系而不是真本事,出了国遇到西伯利亚狼,就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你有权有势别人也有,比的就是谁更有权有势,有本事就自己抢回来啊。

  “为了维权,我过去这5年受了多少委屈和白眼。身边很多人都说我是个‘倔老头’,这种性格我不打算改,也改不了了。”

  那么为何事发五六年后才选择公开此事?傅建中疲倦地回答,一开始是把解决事情的希望放在保险公司的理赔上,保险公司不愿意公开这事,此外也考虑到需要一些国家机构的帮助,他们不希望把事情闹大。但是,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还是没解决,他希望寄于此能引起舆论的关注。

  2013年1月5日,彻底失去耐心的傅建中开始向浙江省商务厅提交申请报告,要求向国家商务部提请,希望根据2009年中国商务部和俄罗斯经贸部签订的两国间鼓励和保护相互投资协议,依法组成国际仲裁庭,就此案启动调查,作出公正的仲裁,要回属于他的林地资源。

  ——真要回来了又怎么办?真还敢继续在俄罗斯打拼?

  傅建中沉默了。2010年,离开新洲集团后,他新成立的公司小打小闹地做着一些为大型设备的免税进口代理业务。壮志未酬。今年他已经快63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去争取,林场,赔款,或仅仅是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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