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水河是赣江的一级支流,又分支出多条小河,蜿蜒流经当地多个乡镇的村庄,老百姓庄稼灌溉和生活用水离不开这些小河。
其中流经安塘乡汶湖村、水西村等村庄的一条分支河流,由于污染严重,多年来给当地百姓带来伤痛。
5月16日,新法制报记者在水西村委会桥边村小组村民的带领下来到河边,从一座桥上往下看,河水浑浊,冒着一层水泡,岸边河床上罩着一层黑色的淤泥,河岸则连接着成片的稻田。
桥边村离河岸数十米远。
56岁的村民裴生泉对记者说:“乡政府给我们接了自来水,喝的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
而在接自来水之前,村民们都是喝水井里的水,“水烧开后,水壶里都会留下一层厚厚的白色沉淀物。烧饭炒菜都是地下水井抽上来的水,有一股怪味”。
乡政府解决了村民们饮水问题,但是农田灌溉用水问题仍然困扰着他们。
“我们下河,用柴油机各家各户抽水灌溉。脚从河水里上来都会很痒。”裴生泉说,“后来,村里用修高速公路卖地的钱,花了20多万元搞二级排灌。”
但在村民看来,接自来水和搞二级排灌,对于河水污染治理都是“治标不治本”。
而“本”正是在河流边上位于汶湖村的一家对外宣称年营业额超亿元的造纸厂——江西董氏纸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造纸厂),该厂2003年建厂生产后一度直排河流,污染河水。
村民们说:“我们向省里、市里反映了很多次,但这个造纸厂到现在都关不了。”
造纸厂埋两暗管长期趁夜偷排?
当地村民反映,环保部门一直介入处理,但造纸厂却玩“躲猫猫”,白天为了应付检查只使用一个排污口,但到了晚上就生产,“有三个排污口,其中两个是暗管,污水直接排进旁边的河里”。
5月17日凌晨1时30分许,新法制报记者在当地知情人带领下,来到了造纸厂围墙外。此时的造纸厂正如村民所说,灯火通明,机器轰鸣作业。
造纸厂围墙外,离旁边水泥大路五六十米的地方,哗哗的水声不断传来。
记者注意到,这股水流是从围墙内污水处理池里直接流到围墙外一条水泥沟里,乌黑浑浊,汇聚到一个水坑。这个水坑聚集的水,又穿过围墙脚下一个大洞,往围墙内流。
但知情人称:“造纸厂说这个水是回流进厂里循环使用的,其实水坑里就埋有一个暗管,沿着暗管河水就流进了旁边的河里。”
记者摘两片树叶扔进这个水坑,只见树叶很快被水沉下去不见了,并没有穿过围墙的大洞流进院墙内。记者倾听水声,发现有类似往空桶子里灌水的声音。记者找来一根树枝,往下通,发现有个往围墙外方向更深的一个口子。
记者沿着造纸厂围墙往前走,大概一百米远处,又有一个排污口,排出来的污水乌黑,覆盖一层浓厚的泡沫。
据村民介绍,连着排污口的是围墙内的污水流量监测站,而旁边是污水处理池。“这里才是造纸厂合法的排污口,排多少污水,是否达标排放,监测站都有监察记录,关键还在于造纸厂需要按照排污流量缴费。”
记者沿围墙再往前走大概一两百米,路面有曾被挖开的痕迹,旁边一条沟里的淤泥是乌黑的,知情人示意记者蹲下用耳朵贴近地面,“你听下,很大的流水声音,里面埋了暗管”。村民称:“前几年这个位置也是造纸厂直排的一个排污口,后来被查了几次,就挖了个暗管偷排,直接通到旁边的河里。”
记者耳贴地面,确实听到了清晰的水流声从里面传出。
村民称:“三个排污口,两个暗管,更多的污水从暗管直排河里,省了污水处理费用,同时还省了监测站的排污流量费用。监测站外面的那个合法排污口是个假象。”
未通过环评还计划扩建?
17日凌晨,新法制报记者调查造纸厂连夜偷排后,当即拨打12369的24小时环保举报热线,欲通知执法人员前来查看现场。但吉安县环保局无人接听电话。
记者再次通过12369接通了吉安市环保局,一陈姓值班人员说:“这么晚,我们同事好多人都关机了,天亮会跟吉安县联系,让吉安县环保局去。”
记者再次查询到安塘乡政府24小时值班电话,一谢姓值班人员表示:“有什么情况天亮到乡政府来说,现在找不到人。”
上午9时许,记者又拨通了12369吉安县环保局举报热线,此时一名男子接听电话。他称“要向领导汇报”,但记者未接到回复电话。不过,记者再联系吉安市环保局后,被告知“(吉安)县里已经派人到造纸厂去了”。
记者随后赶到造纸厂,见到了吉安县环保局监察大队长罗水平,他要求厂里的负责人吴东军一起前去查看围墙外的排污口。
在第一个暗管处,吴东军表示:“没有暗管,这个水是用水泵抽回来继续用的。”记者询问为何直接回收污水处理池流出的污水,而并不是处理达标排放后的清水?
吴东军没有解释,他坚称“不存在暗管”。
记者介绍此前凌晨采访的现场情况后,吴东军又改口称“暗管早就堵掉了”。
罗水平坦承:“原来这个暗管,我们处罚过几次,也多次把这个暗管堵住,现在应该没有再偷排。”
然而,奇怪的是,此时这个排污口的水已明显比凌晨记者查看的污水要清澈得多,流水量也明显小了很多。而监测站外的第二个排污口的污水也不如凌晨湍急,悬浮物也明显变少了很多。
来到第三个排污口,即地下埋设的暗管,吴东军当场否认此处有暗管。不过,记者再次俯身时还是听到地下流水声,这时吴东军才承认:“这里确实埋了一个暗管在底下,但排的是锅炉水,是清水。”
罗水平表示:“这里埋设的暗管,不管是排清水还是污水,肯定是违法的。按照有关法律规定,一个企业只能有惟一一个合法排污口。”
罗水平又表示:“会进一步查实,若确实有暗管,我们肯定会把它挖掉。”
新法制报记者询问造纸厂是否通过了环评手续,吴东军承认“还没批下来”。
罗水平则介绍说:“早年造纸厂向省里提交过环评申请,但后来省环保厅不知道什么原因把申请材料弄丢了。造纸厂最近又提交了环评申请,还没批下来。”
罗水平称:“2003年,时造纸厂存在污水直排河流,但后来法规出台后便开始建设污水处理池。县环保局曾多次下发了整改通知书,曾抓过几次造纸厂的暗管偷排,也处罚过多次。”
一面是环评未过、一面是偷排,而企业的雄心是继续扩建。吴东军透露:“厂里计划征地扩建……”
纸厂污染“荒了我们一百多亩田”
汶湖村是造纸厂所在地,处于禾水河的上游,水西村处于下游,造纸厂居中。
有意思的是,水西村村民苦恼不已,汶湖村人却不把污染当一回事。
汶湖村58岁的村民邓祥南介绍说:“造纸厂每年给村里3.8万元,因为厂里的污染,我们荒了一百多亩田。”
另外,汶湖村大多数村民都曾在造纸厂上班,“现在还有二三十个人在厂里做事”。
邓祥南还称:“村里和造纸厂关系很好,村里搞公益建设厂里也会赞助。造纸厂对我们村里没有什么污染。”
在桥边村,60岁的村民裴水光告诉新法制报记者:“我们到县里、市里都找过环保局,我们几年前老表还到厂里打了架。下游的水西村7个村小组(包括桥边村小组)和颜家3个村小组的人,都去了厂里。”
56岁的村民颜水秀称:“我的鼻子被造纸厂的人用铁锹打伤了,后来还是乡政府垫的医药费。”
“别的村还说我们得了造纸厂13万元钱,我们一分钱没得过,那是乡政府得了钱,”村民们称。
据村民们讲述,造纸厂在多年前还赠送了一辆丰田SUV车给乡政府。
乡政府称企业不会顶风作案
采访时,许多村民对新法制报记者说:“这家造纸厂是吉安县的重点保护单位。”
5月17日,安塘乡政府胡乡长接受记者采访时介绍:“造纸厂是2003年招商引资过来的企业,当时想放在县里,可能也是考虑到污染问题,最后就放到了乡里。里面有两条生产线,2008年受金融危机影响,关掉了其中一条。”
就安塘乡政府曾获得造纸厂赠送的汽车一事,胡乡长称:“不是丰田SUV,是一辆12万元的现代轿车,2005年买的。但这辆车不是造纸厂赠送的,是造纸厂当时欠乡里的钱,拿不出钱来,就买了辆车给乡里。”
胡乡长称:“造纸厂虽然有3个排污口,但不会去排,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就是说不会排。像这样的企业不会去顶风作案。”
“最近有个别人在反映,肯定有人在操纵达到自己的利益,利用舆论给政府和企业施压。这个我也不好去多说。董氏纸业绝对不敢暗埋管道下去,市、省环保局都盯得很紧。”胡乡长称,“你(新法制报记者)要相信政府,相信企业。说实话,我们的税收现在已经不靠这家造纸厂了……”
胡乡长还否认造纸厂要扩建。
利益纠葛的背后,最初的河流污染并未被桥边村的村民们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