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来，享有“中国草浆第一股”盛誉的银鸽，宏观层面出现了空降“外行”高管、向实际控制人借款17.4亿元、突然变更合作多年的审计机构等怪现象。在微观层面，面对“退二进三”政策和工厂的“分流”安排，眼下，银鸽数千名工人正为自己的明天担忧。

　　“退二进三”之痛

　　7月3日下午2点，漯河，金山桥。小周(化名)下了公交车，站在厂门口。

　　当天，漯河市的气温是36℃。小周流着汗，身体燥热，却心情冰冷——他不是来上班的，他想要一个说法。

　　小周眼前的厂门口，写着“河南银鸽实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几个大字，还能看见不远处矗立的3个高高的大烟囱。这是作为一线工人的小周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小周说，12年了，自己早已习惯银鸽那3个标志性的烟囱，微微冒出白烟，和蓝天白云融合在一起的样子，“以前跟人说我是银鸽的，别人都挺羡慕”。

　　在漯河市，有一条马路叫“银鸽大道”，还专门有一个公交车站叫“银鸽站”。银鸽之于漯河，地位是举足轻重的。

　　“在这个厂子干了12年了，说停产就就是停产，停产了我去哪儿呢?”小周情绪有些激动，“整个一场骗局。”

　　小周对新金融记者说，三四个月前，厂里突然开始实行“退二进三”政策，对工人进行“分流”。“这次是针对一基地，我就是在那儿上了12年的班。”小周介绍，一基地前身是漯河市第一造纸厂，是银鸽最老的工厂，从1967年就开始投入生产，工厂人数超过2000人，“一基地比其他所有生产基地的人都多，问题也最大。”

　　小周表示，银鸽一共有6个生产基地，第四基地已在去年停产。“从‘退二进三’开始实行后，一基地就开始大幅减产，人员也开始进行所谓的‘分流’。前几天车间主任刚通知的消息，一基地彻底停产的时间大概在9月份。如果停产手续提早办完，停产可能会更早。”

　　往前一步没有去处，赖着不走等停产也不是办法。小周纠结的内心，在一基地2000多名工人中颇具代表性。

　　相关资料显示，“退二进三”通常是指在产业结构调整中，缩小第二产业，发展第三产业。这是上个世纪90年代，为加快经济结构调整，鼓励一些产品没有市场，或者濒于破产的中小型国有企业从第二产业中退出来，从事第三产业的一种做法。

　　后来，“退二进三”的形式逐渐丰富起来。比如，调整城市市区用地结构，减少工业企业用地比重，提高服务业用地比重。再比如，一些地方体改委提出，一些企业从城市的繁华地段退出来，进入城市的边缘进行发展。整个置换过程可以使企业获得重新发展的资金，盘活国有资产。

　　“在银鸽这么多年了，对这个厂子是有感情的。”小周说，“‘退二进三’我们支持，可是也要给我们一个去处啊!”

　　小周说，所谓的“分流”，就是先在辞退书上签字，签完之后再给安排去处。“很多人都被骗了，签完辞退书就没有下文了。”

　　新金融记者在和工人交谈中了解到，对于“乖乖签字”的，工厂口头答应工人每个月可以到劳动局领取失业金，数额是900多元。“一共是两年的，每个月领一次，每个月还必须要去劳动局培训10天。不去参加培训的不给发，在这两年内参加工作的也不给发。”一名工人说。

　　“后来知道被骗后，一些闹得厉害的，工厂答应给‘分流’了。”小周说。但据一位被“分流”到第三基地的工人透露，刚被分到第三基地，就“被撵了”。“我是分到第三基地的1880车间，但去了之后车间没开，说是人还不够。来到这边我们才知道，1880车间开机就赔钱，根本就开不了。”

　　多位银鸽工人表示，“分流”安排的岗位根本就干不了。这些车间基本上都濒临关停，工资仅在1000元上下，有些车间工资仅为七八百元。

　　一名工人向新金融记者透露，工厂内领导都是有“指标”的。“这个‘指标’就是让工人走，听说有个文件写着：如果本月减少一个员工，车间主任就奖励50元。”

　　小周表示，上个月一基地的工人已经向法院起诉工厂，“这个月就要开庭”。

　　就工厂“退二进三”政策的实施情况和工人“分流”等问题，新金融记者致电银鸽相关负责人，但该负责人仅表示“对这些事不太清楚”。

　　内部用纸“迷踪”

　　每天晚上6点至8点，位于衡山路的东方大市场，都会迎来一天的客流高峰。从头到尾，这里足有几百米，是漯河市最大的综合性批发市场。

　　沿着这个市场走一个来回，至少能看到七八个银鸽卫生纸批发门店。当然，这些门店并不是银鸽的直营店，仅仅是个人开的摊铺而已，说成是卖纸的摊子更贴切。

　　相比之下，你找不到其他品牌的纸品。漯河的纸品市场，是银鸽的天下。在整个河南省，银鸽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银鸽在市场上占着重要位置，有它的道理。基本上是相同卷数和重量的卫生纸，银鸽要比大家熟悉的清风、心相印、唯洁雅等品牌便宜一半以上。当然，前面提到的这些品牌，不是为了和银鸽拼价格的。银鸽自然也不和这些品牌争夺大中城市的用户，它的定位很明确——瞄准二三线城市，把自家“经济又实惠”的产品砸向农村。

　　这样就不难理解，在东方大市场这些摊铺上，各种银鸽卫生纸能以沿街摆放的形式进行售卖。

　　在这些摊铺上，有一种银鸽卫生纸最便宜，销量最好。这种纸10卷一袋，一袋售价仅为8元，比其他等重量的银鸽纸便宜2元钱。这种纸和其他品种很不一样，这些纸的包装用的是透明袋子，袋子上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仅有4个绿色的大字“内部专供”。

　　一个银鸽纸摊卖货的老板对新金融记者说：“别看这些纸包装上没有字，但我敢保证就是银鸽厂子里生产的。在超市你根本买不到，你多买还能便宜。”至于从何渠道拿到这些内部用纸，尽管在再三追问下，这位老板也未能说明。

　　随后，新金融记者经多方打听，以买者的身份联系到了一位专门倒卖内部用纸的人士。该人士表示，他自己就在银鸽上班。“‘内部专供’就是工厂生产的纸，留出一部分，给工厂平时使用的。”

　　被问及这些纸的生产日期，该人士仅表示，“是厂里刚刚生产的”。没有人能说清这些纸到底是工厂哪一天生产的。随后，上述人士表示，这些纸和其他有文字说明的没有区别，只是“不能明着流向市场而已”。

　　一名银鸽工人向新金融记者透露，贩卖内部用纸的大多都是后线管理人员。“纸都让他们倒出去卖了，工厂厕所里都没有纸用。”

　　尽管在那些倒卖人员的口中，这些“内部专供”只是“没有名分”而已，然而，这些“内部专供”用纸却触碰了国家相关规定的红线。

　　国家产品标识规定，卫生用纸必须标明生产日期、保质期。过了保质期的卫生纸，有可能被细菌侵袭，不仅不卫生，还可能对人体造成伤害。另外，卫生纸包装应该标注产品名称、主要原料、生产企业和生产企业卫生许可证号等。

　　对于这些“内部专供”用纸为何能流向市场，银鸽相关负责人对新金融记者表示，“这个问题归销售部管”。但新金融记者多次拨打销售部电话，接通后就被挂断。

　　投资乱象不断

　　5月26日，银鸽投资2014年第二次临时股东大会上，一则“关于变更河南能源化工集团 (以下简称河南能化集团)有限公司对银鸽投资承诺的议案”引起了普通投资者的强烈反对。

　　这是一场700多条“细胳膊”没能拧过一条“粗大腿”的剧情。

　　当天，出席银鸽投资股东会的股东及代理人合计为776人，这其中网络股东人数为772人，到现场的股东只有4名。由于大股东银鸽实业和三股东永城煤电控股集团上海有限公司为关联股东须回避，实际具有投票资格的现场股东仅有2名。

　　这2名股东一家为二股东——漯河市发展投资有限责任公司 (以下简称漯河发投公司)，持股7120.08万股。另一位股东不知名，持股约为7.7544万股。

　　数据显示，代表700多位散户的几乎所有网络投票投出的都是反对票。投反对票的股票数为5063.9621万股，这一数字相当于网络投票表决权票数5078.8821万股的99.71%。

　　最后，二股东的一张赞成票“秒杀”了700多位散户的努力。二股东漯河发投公司投赞成票的股数为7135.1444万股，其投票占赞成票比例高达99.79%。

　　散户与二股东较量如此激烈，河南能化集团对银鸽投资的承诺究竟为何物?

　　2011年7月，河南能化集团从漯河市财政局手中接过漯河银鸽实业集团有限公司100%股权，成为上市公司银鸽投资的实际控制人。当时，河南能化集团承诺：“‘十二五’期间，力争将漯河银鸽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或河南银鸽实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打造成资产和销售均超过百亿的企业。而待时机成熟时，本公司将向银鸽投资注入除煤炭业务外的拟上市资产。”

　　3年过去了，这一承诺仍未兑现。

　　迟迟不见拟上市资产注入，这让中小股民很受伤。变更承诺，他们当然要反对。

　　现在看来，这份“承诺”有太多的“陷阱”。

　　首先，目前距离“十二五”结束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而“承诺”中提到的“力争”这个字眼，难以言说河南能化集团做到几分努力才算合格。其次，“待时机成熟”，这样含糊的表述，几乎就没有约束力。最后，“拟上市资产”到底是什么，从头到尾，河南能化集团都没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在河南能化集团掌舵的这3年里，银鸽内部不断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

　　这种奇怪的现象最初从借钱开始。从2012年7月至今，银鸽投资及其子公司向实际控制人河南能化集团及其关联方合计借款或委托贷款8次，累计金额高达17.4亿元。粗略计算，合计向河南能化集团支付借款利息近9000万元。

　　随后，怪现象蔓延至公司高管。2012年10月，担任公司董事长4年之久的程志伟“因个人健康原因”辞职。程志伟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制浆造纸专业本科，从公司五车间副主任做起，直至公司董事长，他对造纸行业和公司整体状况早已烂熟于心。

　　不到一个月，王伟被选举为董事长。相比之下，完全是个“外行”的王伟毕业于湖南大学汽车专业，曾在郑州日产、宇通客车、郑州宇通重工等单位任职。此后，王伟担任过永煤控股总经理助理、开封空分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永登铝业董事长。由于上述3家企业均隶属于河南能化集团，有人猜测，王伟担任董事长是由其指派。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银鸽投资的审计机构从亚太(集团)会计师事务所变更为立信会计师事务所。这一举动非常蹊跷，前者担任银鸽投资审计机构已有多年。有资料显示，2012年，银鸽投资支付给河南能化集团财务公司和银鸽集团(即银鸽实业)的借款利息765.33万元和1038.77万元，公司财务报告均未予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