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阳大源镇很多农户家里,都还存有家谱——在世代更替的流转中,在无数双手掌摩挲的温度中,这些家谱却柔韧不腐,反而透出历久弥新的光泽。竹纸,作为这些家谱的载体,像是富阳这个物产丰饶的山区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它不易随时间腐化,静静记录着历史。
“富阳一张纸,行销十八省”、“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说的都是富阳竹纸。
竹纸,顾名思义,就是采用嫩竹作为原材料造出来的纸。上等的竹纸微含竹清香,薄如蝉翼,柔韧如纺绸,纤维密实,易着墨不渗染,耐贮藏且不招虫蛀。这些特性,让竹纸成为纸中上品,得誉“纸中君子”,从古至今都受到文人墨客青睐。
造纸如酿酒
走进大源镇大同村,是一个下雨天,山区里烟雨迷蒙。
48岁的朱中华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伙计都没有打伞,而是忙着把石灰浸过的成捆苦竹放到大锅中烧煮。朱中华指着已经看不清原色的苦竹说:“富阳人家里的家谱,就是这种苦竹做的。我们在恢复苦竹纸,已经有几年时间了,但越钻进去,就越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很多技艺都失传了,只有不断尝试去恢复。”
在大溪弱碱性的山泉水里翻滩的毛竹熟料,是今年五月小满前5天,朱中华召集了二十几个伙计从山上加紧砍下来的,没日没夜地砍了十几万斤,“一定要在小满前后砍完。砍早了,竹子太嫩,出浆率低;砍晚了,竹子太老,影响纸张质量。”朱中华说。
富春江南岸有大片的毛竹林,是天然的造纸原料。从15岁开始就跟着二伯学做毛竹纸的朱中华,自然对竹纸如数家珍。
“一支毛竹,要经过砍竹、断青、剥皮、断料、泡石灰水、烧煮、浸泡、打浆、捞纸、烘干等72道工序,才能变成纸;这前后的时间不长不短,刚好10个月。”像孕育一个孩子,又像酿造一坛好酒。
在朱中华眼里,好纸抗氧化、易保存,是文化艺术最好的载体,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焕发新的光彩。“好酒陈酿才够味,竹纸与酒一样,需要能量和时间的转化过程。”
好纸流玉光
如果不是内行人,根本看不出机器纸与手工纸在纤维纹理上细致的差别。朱中华拿出一张手工竹纸铺在桌上,竹纸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纸下的图案看得一清二楚。细看表面如有包浆,呈现玉石般的光泽。“当年有人临摹《兰亭集序》,用的就是这类纸。”
细问之下才知道,朱中华手中这张竹纸竟已有40年历史。好纸放久了,是会产生晶莹光泽的。
朱中华介绍,现在机器做的纸,没有经过石灰水的浸泡,所以是不含钙的。但手工竹纸通过石灰水浸泡,竹子与石灰结合形成了碳酸钙附着在竹纤维上,经过氧化之后,钙与氧就形成了结晶体,会让纸面产生光泽。所以手工竹纸经过若干年氧化,可以做到摩擦不破,百褶无痕。
“现代工业讲求效益,拼命地节省人工,又要追求利润最大化。所以机器是做不出这样的纸来的。”朱中华说。
善法觅传人
前段时间,身体一向很好的朱中华突然病倒,住院近一个月才缓过来。这让他不得不仔细思考手工竹纸技术的传承问题。朱中华很希望两个儿子可以继承自己的事业,但他也很担心儿子未来的生计问题。
尽管政府一年比一年重视竹纸这种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成立了“富阳区竹纸技艺传承保护与发展协会”,将传承问题当成头等大事,但愿意学这门手艺的年轻人依然寥寥无几。
人手不够,经费不足,了解竹纸的人太少,市场太小,都是朱中华要面临的问题。他现在请了几位老伙计帮他干活。他们当中最年长的78岁,年纪最轻的,也有65岁。若干年后,朱中华可能连给竹子剥皮的人都请不到了。
工人的工资一年高过一年,要维持生产,日常开销还是挺大的。目前,朱中华靠着一些热心人的帮助,一直勉强支撑着自己的竹纸事业。因为种种限制,朱中华一年忙到头,产出的手工竹纸始终都只有500刀上下。按照一刀一百张计算,一年也只能做五万张左右。
但无论如何,朱中华都不想把老祖宗的技艺丢掉:“就算我只能做两刀纸,我也得用完整的古法技艺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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