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思考与十年后的猜想
时间回到七年前,国家有关部门急召造纸业一干人马赴京开会,参会者都是业界声名显赫的企业、声名显赫的企业家、声名显赫的专家学者。那是一次沉重的会议,就沉重的话题,参会者发表着沉重的意见,会后又带着沉重的思考,一直沉重地讨论到今天。
七年间,造纸业不知召开过多少次会议,可那次会议却被业内人频频提及,而且在将来的日子里还会被不断提及。
七年间,那个沉重的话题一直重重地积压在中国造纸人的心头,挥之不去,而且变得越来越沉重,重得需要用全心去托举。
七年后,当年轻的专家郭永新发出“再过十年中国内资造纸企业将失去话语权”的可怕预言的时候,七年前的那个沉重的话题连同那次沉重的会议再一次被人们沉重地翻开。而且人们惊奇地发现,如果七年前的那次会议将所有讨论的话题都能认真对待、认真解决了的话,那么七年后的今天,中国造纸业将会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
短短的七年,有些人失去了,有些人得到了。得到的退不回,失去的还能再得到吗?
——那次会议讨论的正是国外造纸业进军中国所带来的深远影响。
短短七年的半壁江山
田居龙,山东华泰纸业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是这家中国造纸的领头羊企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见证人和创造者之一。他本人并没有参加七年前的那次会议,但谈起那次会议的内容却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因为,华泰的董事长李建华在会议参加者之列,而且回来后就那个沉重的话题与他的主力干将们讨论过多次。
“那时候,国外造纸业刚刚进入中国,尽管进入的姿态很强势,但整个局面还没有发展到像今天这样严峻。”说这番话时,田居龙的潜台词似乎是:如果那时候就真正着手遏制和调整,还来得及。那么,这番话的另外一个潜台词是否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没有人来证实这句潜台词。
太阳纸业董事长李洪信和《中华纸业》杂志创办人任永森谈起这个问题都是同一句话:“前几年提这个问题还有意义。现在该调整的都调整了,已经形成的局面既成事实,我们只能去承受。顶多就是个反思了。”但是,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为了向前看,必须先要向后看,而且要真正看清楚。更何况,表面上的调整和实质上的问题很多时候并不等同。
七年前,对外资进入中国造纸业的说法还是:“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很可能会使我们的民族造纸业受到极大的威胁。”而七年后,“极大威胁”已经被郭永新用“丧失话语权”几个字进行了具体阐释。
几个简单的数字或许可以说明七年间的这种强弱变化:全国工商联纸业商会针对中国造纸百强企业2006年生产情况的调查显示,从产能、销售收入、利润几个方面来看,中国造纸业一半以上的江山已经被外资企业所占据。从单个产品来看,仅金东一家外资企业就占据了整个中国铜版纸产能的50%强,理文和玖龙两家外资企业占据了全国箱板纸和瓦楞原纸产能的近一半。而且,外资企业在产量方面增长迅猛,全国造纸百强企业中,44家外资企业把中国的内资企业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只有山东华泰集团一家凭借在新闻纸上的优异表现,在产量增长第一的位置上独自高举着内资企业的大旗。
还有更为直观的数字:外资造纸企业已经占据了中国造纸业全部产值和利润的35%左右,全部资产的约42%,全部效益的约38%。——这就是外资的天下之大!
中国制浆造纸研究院院长曹振雷博士说:“幸亏这几年内资企业中长成了几匹狼,否则全都是兔子,全都得让外面的狼给吃掉。”这样的例子在中国不乏先例。比如干电池行业,稍微做得好一点的企业都被外资花钱控了股,目前已经是外资企业一统天下。
离造纸业最近的是造纸机械业,外资采取相同的方式迅速吞食,整个行业现在也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造纸业还真是幸运的。”曹振雷说。
外资在中国迅速膨胀,是实力使然,还是有其他原因?七年前的那次讨论在这七年间以及七年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主旋和疑问的交织
据田居龙说,在七年前的那次会议上,企业和专家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企业界的意见主要集中在国家当时对内外资企业政策上的不公正。
一是审批项目门槛不一致。按照当时的规定,外资项目总投资额达到1亿美金的才需要上报国务院批准,在此之下的省里部里批准就行了;而对内资项目的审批要求比较严,3到5亿人民币的项目都需要拿到国务院去批复。在这样的规定下,同样的一个项目,外资去做只需要省部级批复,而内资去做却要国务院的批准。“省里批复很容易,而要国家批复可就难多了!”田居龙解释说。
二是税收的不公正。同样一个项目,外资去做就会享受国家两三年的免税待遇。据全国工商联纸业商会的调研报告透露,在我国统一内外资企业所得税率之前,内资企业所得税率为33%,而外资企业除享受减二(年)免三(年)的政策优惠外,所得税率仅为15%。而税率的统一也只不过是刚刚的事情。
三是融资渠道不公正。七年前国内融资渠道非常窄,上市很难,只有靠银行贷款。而外资企业本来就资金实力雄厚,又可以在国外利用多种渠道融资,加上地方政府和国内银行对外资另眼相看,坚持一味支持的主旋律,让内资企业大感不公。“有些外资企业已经负债累累,都快破产了,银行还要放款拯救。而内资企业即便业绩再优秀,为了得到贷款也要跑断腿,求遍人。”田居龙说。
专家们的意见则更多地集中在对造纸业的行业界定以及对待外资的态度上,提出,对造纸这样的资源性行业,应该对外资设立个较高门槛,比如不允许独资,不允许占大股等等。对这些意见,有关部门的回应是:不让外资进入,这个行业靠你们自己撑得起来吗?“那时正值即将加入WTO,整个国家的主旋律是开放国门。”田居龙补充说明。其实,同样的主旋律一直主旋到今天,同样的疑问也一直疑问到今天。
“一直到今天,还是有很多人认为中国的纸厂上不起浆厂,只有外国企业才有实力做。这个观念根深蒂固。但是实际上呢?很多进入中国的外资企业用的都是中国银行的钱。”曹振雷说。
“七年前造纸业的形势我认为还是不错的,以泰格为代表的一批国有企业通过改制迅猛发展,以山东一批民营企业为代表的新生力量迅速崛起,同时江浙一带开始出现外资企业,三足鼎立的局面相对比较均衡。”田居龙说。
而于此之后,在主旋和疑问的交织中,外资迅速膨胀,国企开始走下坡路,均衡逐渐被打破了。在郭永新看来,均衡的打破是必然的。在他的第一个预言中,将“三国”天下定性为两强一弱;而在他的第二个预言中,更是将未来的强势地位判断在外资身上。尽管他很不情愿,尽管他意在警醒天下。“这里关键的问题是,外资的长驱直入是具有战略性的,而国企的节节溃败也是战略性的,未来的成败强弱同样取决于各路英雄逐鹿江湖时战略布局的优劣长短。”
有这样一个实例:前些年,广东的一家国企获批了一个项目,国家陆续投入了11个亿。但是,由于缺乏可行性调研和科学规划,规模过小的盲目投资造成建成后连续停产,5年不能开工。最后,台湾一家企业以3个亿的低廉价格买下,现在成为了他们的摇钱树。像这样的“鸡肋”项目在国企中出现了很多。
在国际上,制浆项目起始至少要30万吨级别,造纸项目至少要15万吨级别,科学的计算可以说明,只有这样的级别才能形成利润。而30万吨纸浆项目的投资大约在60个亿左右。“这样大的投资在十几年以前对很多国有企业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国家在“八五”和“九五”时提倡上马木浆项目,各地国企纷纷行动起来,靠近森林选择建厂,受资金限制,设计规模多为3至5万吨,“那时候有个8至9万吨的浆厂就是老大了。”规模不够,成本就大,所以建成后不敢开工,一开工就赔本,成本比进口还贵。1998年国家政策有变,对林业资源实施保护,对那些盲目上马“鸡肋”项目的国企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反观外资,利用国企的战略失误赚到了很多便宜,同时自己有目的地充分利用了中国现实国情,最大限度地使用资源,一步步辟疆拓土。郭永新说:“外资进入中国完全是有战略有计划,或者说是有阴谋的,他们能想到的几乎都做到了,怎能不成功?”
据说,国企晨鸣纸业的老总在一次会议中抑制不住情绪,说道:“外资花中国的钱,用中国的地,占中国的市场,挤中国的企业,我们该醒醒了。”尽管未点名,但业内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一些家底很薄、负债累累,在国际上声名狼籍的所谓外资,利用娴熟的“空手道”,在中国赚足了便宜。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天下。但问题是,如果自己的地盘都被外资合了去,这样的天下与我而言是阳光灿烂呢,还是阴云密布?显然,对这个问题是有争论的,而且争论得还很激烈。
关于产业安全的争论
在互联网上,我们搜索到了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跨国公司研究中心主任王志乐的一篇曾引起很大社会反响的著名文章,题目叫做《也谈外资并购与中国经济安全》。在采访中,很多专家都提及了这篇文章,认为这是争论中一派观点的经典之作。
文章指出,中国目前是有史以来国家的经济安全度最高的时期,因为中国企业的竞争力大大加强了。目前有少数行业确实存在某个外资企业市场份额集中度高的情况,但还没有真正形成垄断,即这个外资企业利用其市场份额集中的优势限制竞争。从目前看,一个外资企业还难以在短期内形成对中国某个产业的垄断。如果通过并购,外资企业形成行业垄断,那么这是中国市场竞争秩序出现了问题,属于市场经济运行不健康,而不是国家经济安全问题。
文章说,外资企业是中国企业的一部分,把“外资企业”等同于“外国企业”是不对的。外资企业作为最具有活力的企业群体,大大加强了中国企业在全球的竞争实力。如果中国企业群体不包括外资企业,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将大打折扣。中国给外资一定的优惠并不为过,这是参与国际引资竞争、吸纳国际资源竞争的需要。全球化时代,一个企业的竞争力关键看你吸纳整合资源的能力,一个国家的竞争力也是看你吸纳整合国际资源的能力,比如能源、资金、技术、市场等。历史上一个国家崛起的时候,往往都需要吸纳国际资源。19世纪英国、德国的崛起,20世纪美国、日本的崛起都是如此。我们应当把被动挨打的弱者心态转变为自信自强的强者心态,更加主动更加积极地吸纳和整合全球资源为我们所用。
关于产业安全的问题,自2005年初被提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这样那样的争论之中,至今声音已经有些微弱。据了解,发改委刚刚发布的《造纸产业发展政策》的文稿其实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形成了,之所以至今才正式发布,就因为对其中的一句话有争论。那句话的大概意思是,针对资源性的纤维原料,任何外企不能绝对或相对控股。最后出台的文件中,这句话被删掉了。
这件事似乎不成其为秘密,很多造纸企业人士都听说了。还有人说,讨论中曾有过这样的观点:造纸业都让外资占了又能怎样?国家就不安全了?内资企业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肯定是一边倒的局面。
太阳纸业董事长李洪信说:“如果纸产品被外资垄断,万一他们联合起来搞些动作,会对整个工业产品、文化产业等造成很大影响,还是很麻烦的。比如说包装用纸,在中国每年近7000万吨纸张消费中,有50%强的纸是用在各种产品包装上面,这既是中国造纸迅速发展的基础,也是造纸业和国民经济联系密切的一个重要体现,关系到国计民生,中国自己的造纸业非由自己做主不可。”谈起郭永新的预言,他说:“如果预言实现,将会很可怕!”
华泰纸业的田居龙说:“造纸业不能让外资控制,政府应该想到如何在总体上科学有效地利用国家资源。”华泰老总李建华更是直言不讳:“中国应该出台相关政策限制外资的扩张。否则,我们的资源就都被弄到国外去了!”
曹振雷也认为目前的这种政策导向存在问题:“实际上国外很多国家已经意识到资源产业的保护事关国家经济安全的问题。至少,给内资企业一个公平发展的国民待遇还是很应该的。”“这决不是在图小利,也决不仅仅是企业或行业利益!”他郑重地说。
实际上,国家在《商务发展第十一个五年规划纲要》中已经指出,“十一五”期间,我国利用外资战略将逐步形成内外资企业政策一致、公平竞争的市场经济环境,进一步优化投资软环境。这就意味着将逐步取消原来给外资企业的超国民待遇,对内资企业来说,一个平等竞争的环境似乎已经在眼前了。然而,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
圈地竞争中的宿命逻辑
在采访中,很多业内人都在谈论前不久山东华泰纸业在安徽安庆一个项目上的竞标成功,实际上就是拿到了一块林地资源。这是内资企业第一次在相关项目上战胜了外资企业。
实际上,外资从踏入中国的那天起,就迅速掀起在各地的跑马圈地运动。
全国工商联纸业商会的调研报告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在林地资源上,外资企业……把内资企业远远地甩在后面,……国内优质林地被外资占据,虽然内资企业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在短时间难以突破这个局面,更难以超越外资企业对现有林业的控制和所有。……根据《全国林纸一体化工程建设“十五”及2010年专项规划》,计划在2000—2010年间共建设7500万亩造纸林基地,目前外资企业已经签订协议或者合同林地约2500万亩,约占1/3,而且‘圈地’范围和势头越来越猛。……外资企业在中国造纸和林地领域的强势地位,已经改变了中国造纸产业的格局,影响和限制了造纸产业的发展,民营和国有等内资企业陷入资源极度缺乏,严重依赖国外资源的境地。……我国林木资源匮乏,需要大量进口木浆等造纸原料。如果过多的外资造纸企业进入我国,通过收购林木资产等建立产业基地,将使得我国本来就不丰富的土地资源和森林资源严重向外流失。”
在这样的背景下,华泰在安庆项目上的胜利本应该让所有内资企业感到振奋和高兴。但是,乐观的情绪似乎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明显。我们把从各方面得到的支离破碎的信息进行整理,大概得到了此次竞标的一些内幕故事:决定标权归属的委员会由国家发改委组织的专家团与当地政府共同组成,最后,来自当地的委员们无一例外把票投给了那家外资企业,只是因为来自北京的人多,才最终决定了总票数的倾斜。一位专家曾对地方的委员们说,我们进行过调查和评估,那家外企拿到项目后不会马上动工,搁置10年也说不定。而如果给了内资企业,立刻就会运作起来。我们这是为了你们的利益考虑。而地方的人回答道:我们就想让世界500强进来,赔钱也愿意,各位专家就成全我们吧。由此可以想见,为什么外资企业在中国的圈地可以如此迅速地获得巨大成果,而内资企业却鲜有成效。
谈到内资企业与外资企业的差距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被采访者都把原料方面的差异作为重中之重。造纸的生产过程并不复杂,在设备和技术基本通用的情况下,竞争的关键就在于原料。田居龙算了一笔细账:“与外资企业相比,我们在人工成本、市场开发成本方面比他们低,能源使用成本方面双方差不多。外资企业最大的成本优势在于原材料,我们的制浆成本比他们高得多。这样算下来,我们的总体成本还是比他们略低一点。如果解决了资源短缺的劣势,中国内资企业的竞争优势将会立刻爆发出来。”“所以,”他说,“我认为下一步与外资企业的竞争将主要集中在降低原材料成本方面。”
中国地大,但并不物博,森林资源非常稀缺,所以才几次三番地掀起造林、育林、护林运动。郭永新向我们谈起了一个专业数字:北欧地区到处是森林,建设一个30万吨产能的浆厂,采伐半径大约是30公里,连伐带种,差不多够用了。而我国由于森林资源缺乏,工厂周围几乎没有原料林,即便在资源较为充足的东北地区,工厂和林区之间也至少要有1000公里的路程。在这种情况下,外资大量占领中国为数不多的林地资源,成为内资企业心头的一个大“堵块”。而一段时间里媒体频繁曝光的外资圈地事件,也成为公众关心的焦点。可惜的是,曝光更多地集中在环保护林方面,没有人从资源、产业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很少有人就此关心过我们的民族造纸企业,关心过我们命运多舛的造纸行业。
资金实力强,行业认识上比较先进,动手早进入快,是内资在林地争夺方面落后于外资的一个客观原因。用华泰老总李洪信的话来说,早在中国造纸企业还在学走步的时候,国外大企业就已经在中国圈地造林了。
即便到现在,内资企业中真正有实力进行圈地造林的也没有几家。“实事求是地讲,中国的造纸企业不可能每家都拥有原料基地,这根本不现实。”李洪信的话得到很多业内人的赞同。“但是,”他话锋一转,“过去企业在圈地造林方面有禁忌;即便没有禁忌了,我们也没有经济实力;即便有经济实力了,在各地方政府视招商引资为天下第一号政绩的情况下,我们也很难竞争过外资。”他的这番话同样得到了很多内资企业人士的赞同。
难道这是中国内资企业的宿命吗?李洪信则说:“这是我们在改革开放过程中所交的一笔学费。”这笔学费有多贵?李洪信说:“再过十年,是外资企业在中国跑马圈地的收获期,也是他们的竞争优势最明显的时候。中国的内资企业必须做好十年奋斗的准备。度过这个十年,可能会缩小差距。”
一个企业的发展有几个十年?一个行业的发展有几个十年?短短七年就已经让出了半壁江山,再一个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耳边又响起了郭永新的预言。更何况,这笔学费我们似乎还在继续交着,没有停止。
曹振雷把这个问题归结为各个层面上的短期行为。“在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政策,谁引进了世界500强,就给谁发奖。官员们在汇报成绩时,首先要说的就是引进了多少外资,有多少跨国公司落户。”不完善的考核机制导致简单政绩的追求,这个话题其实并不新鲜了。但是,在现实中却仍然沉重。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内资大企业差不多都有合资项目,都与世界500强在当地建立了各种类型的合资企业,但企业老总们谈起这些来似乎都不是非常兴奋,评价其意义的字眼也多是“权宜之计”、“学习的试验田”、“给未来发展作个准备”等等。并且,他们对外方的管理模式似乎并不认同,对自己的管理方法则情有独钟。最终的总结是:“合资不是万能的。”“全部依赖合资解决不了中国的问题。”“还是要把我们自己的品牌叫响。”
那么,当初合资的推动力在哪儿呢?一位业内人士笑着说:“那都是方方面面因素共同促成的。”相信,在这“方方面面”中,一定也有对地方政府“讲政治”的因素。这就是我们的国情,也是中国企业躲不掉绕不开的生存环境。他们必须适应。
更大的仗还在后面
在采访中,几乎所有的企业人士和专家学者都承认外资企业进入中国所产生的巨大推动作用。“没有外资的进入,没有他们所带来的先进的技术、管理和观念,我们的民族造纸业不会发展这样快,不会有今天的辉煌。”田居龙的话很有代表性。
李树俭特别提到了芬兰的斯道拉恩索,这家企业在各个方面都非常规范、扎实,无论从生产还是育林都给中国企业树立了一个样板。“芬兰这个国家有规定,对造纸企业,银行如果看不到它所拥有的森林,就不给贷款。”
刚从芬兰回来的郭永新谈到,芬兰作为二战的战败国,是唯一一个将所有的战争赔款都老老实实还上的国家。
“但是,从总体上来说,外资企业进入中国,真正带来的资金实际上并不多。”李树俭说。
一位业内人士在闲聊中说,外资其实也分很多种。一种是纯外资,从国外带着资金、技术和管理过来,在中国市场上竞争淘金,这种外资对中国经济的促进作用还是很大的。
但也有一种假洋鬼子,在全世界其他地方都生存不下去,甚至负债累累。他们到中国来,用的是中国银行的贷款,连环抵押,用中国的资源,侵吞中国的市场。不论从法制的健全还是市场的规范来讲,中国并不一定是全世界最适宜投资的地方,更不是林木资源丰富的地方,他们在其他地方活不下去,在中国地面上却能健康成长,而且发展得很快,一定是因为我们提供了适合于它们生长的养分,这种养分很可能正是不规范所酿成的。
一位内资企业人士说:我们承认,无论从资金实力、管理规范包括育林经验方面,我们和世界500强相比都有着很大的差距,他们在很多方面顺风顺水,是基于自身实力,我们服气。但问题是,目前进入中国的外资企业并不是都这样优秀,有些企业很多方面还不如我们。他们带了个外资的帽子,得到了政策的青睐和优惠,得到了资金的倾斜支持,反过来挤压我们。前些年在内外资企业税率还没有统一的时候,很多内资企业通过各种渠道变成了港资、外资,通过这种转变,一些原本生存有困难的企业搞活了。
“这是在鼓励作弊。”一位企业界人士说。他给外商投资的实际效用算了一笔账:从表面上看,同样投资建厂,外商投资大。但实际上,我们自己赔了两笔钱。投资的钱都是我们的银行贷款,这是第一笔;在承认了其巨额投资后,它的资产增大了,未来的折旧也就多了,这是第二笔钱。这两笔钱其实都是政府出的,吃亏的是国家。而我们自己的企业勤俭持家,却受到不公平待遇。
李树俭透露,在外资圈占的林地中,有些并没有真正造林。圈占的目的,就是圈占。
曹振雷说,从林业规划上来讲,我国还有1000万吨浆的产能空间,应该科学有效地利用,特别要着重提高利用外资的效率,“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他坚持认为,林地资源从一定意义上讲也是不可再生的,所以应该像石油、土地一样有法律保护,不能随便就卖给外国人几十年。甚至,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中国造纸行业发展的目的不是为了出口,而是为了满足和保障本国国民经济的健康发展,所以要正确看待出口量大增的现象。实际上,这也是中国造纸行业已经确立的定位。
在全世界很多国家,比如日本,也是严格控制纸产品出口的。因为,这毕竟是一个消耗资源并会对环境造成一定损害的行业。“外资先用钱票子把中国的造纸机械行业整体盘下,打折了中国造纸业的一条腿;然后又跑马圈地,占去了1/3的原料资源,等于踹弯了中国造纸业的另一条腿。这是否就是外资进入中国的阴谋?”郭永新展开了他的学者想象。几天前他到芬兰参加一个国际会议,恰逢该国第一大造纸企业旗下的一个工厂倒闭,工人失业风潮闹得沸沸扬扬。但当他就要回国的时候,芬兰第三大造纸企业找到了他,希望郭永新能就到中国投资建厂提供建议。“尽管国外的大企业大集团都到中国来了,但我们必须看到,国际产业转移还仅仅是个开始。在全球经济的重组和调整中,中国将是国际产业转移的重要目标。”他深有感触地说。
据了解,美国国际纸业集团2001至2002年的销售收入相当于中国造纸行业总和的约2.5倍,2003至2004年的比例约为1.5倍,2005至2006年的比例约为0.9倍。“人家的重磅炸弹还没有扔出来,更大的仗还在后面。”这才是他真正认为可怕的地方。
太阳纸业的老总李洪信说:“世界上森林资源最丰富的是巴西和俄罗斯,如果他们的企业要是过来,那可真要了命了。
”
“什么是经济全球化?说白了就是需要什么可以在全世界购买,只要有钱。像国际纸业这样的大企业,资金实力之雄厚可以敌国,需要的时候在中国随便买上十来个工厂不成问题。这种情况下,我们的造纸企业未来的话语权在哪里?他们还会有话语权吗?还能有多大的话语权?”郭永新说。
在他的博客上,我们找到了一篇文章,标题叫做《中国纸业进入战略制胜新时代》。文章的主要意思是说,中国纸业生产制胜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科学的发展战略是企业赢得未来的关键,并深入分析了影响中国造纸企业命运的12项战略选择。有战略,才会有未来。这是我们付出了巨额学费后从外资企业身上学到的,在今天也已经成为了中国企业界的共识。战略管理正在成为热门学科,而“中国企业无战略”的呼吁式讨论也在中国各大MBA和EMBA院校里激情地演绎着。然而,对中国民族造纸产业来说,如何进行科学的战略布局已经成为了迫在眉睫的一道功课,必须完成,必须做好,必须及时,它决定了未来行业话语权的归属和得失。这是中国民族造纸业的华山一条路。